胡文雍半夜里惊醒,忽然感到一阵嘴干舌燥,于是披衣起床,倒了一杯开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不过这话放在现在或许不那么贴切,今天你随便走在大街上,七八十岁的老人随处可见。就拿胡文雍来说,虽说他已到了古稀之年,但他仍感到自己的身子骨依然硬朗,看上去顶多也就60岁。只是往后的日子他不敢想,或许他终究有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一天,如果是那样,真是人生的不幸呢!
一个人住在这样的一间大房子里,胡文雍时时感到寂寞。有时他感觉自己很失败,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他把自己活成了别人眼里受嘲笑的模样。在他45岁那年,老婆李兰同他离了婚。仿佛是为了报复胡文雍的薄情寡义,女人很快将自己推销出去,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大10岁的老男人。如今回过头来看,胡文雍觉得自己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的大男子主义思想太严重了,自私自利,忽视甚至冷落了老婆。
胡文雍或许只是为了给李兰一个教训,他要让她明白,女人在家里就是相夫教子,安稳地过日子。可是李兰生性好玩,她喜欢打麻将,喜欢跳广场舞,喜欢在公众的场合与男人们调笑。她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性情奔放。而胡文雍恰恰是一个含蓄内敛的人,对于李兰的做派,他很是反感,夫妻俩为此不知拌过多少嘴,可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夫妻之间一旦有了隔阂而不及时化解,那种误会便越来越深。两个人很快进入到冷战状态,他们虽然还在一口锅里吃饭,可是却形同陌路。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有一段时间,李兰有意放低身段,主动与胡文雍亲近,可是男人却装傻充愣,愣是不搭理她。不必说,这让李兰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她在心里暗暗地骂:狠心贼,你就作吧,难道老娘离开了你便再找不到男人不成?
终于有一天,胡文雍和李兰的婚姻走到了尽头,他们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尽管如此,两个人依然在一个单位上班,在外人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或许能够醒悟过来,至少看在孩子的份上,最终双方各退一步,回心转意,破镜重圆,毕竟生活中这样的例子还是很多的。然而令人猝不及防的是,仅仅离婚三个月以后,李兰便嫁了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李兰的这一行径是对胡文雍的报复,从而也彻底断了胡文雍关于夫妻破镜重圆的念想。
胡文雍有些后悔了,往日的一幕一幕在眼前浮现,他想到了他们曾经的结婚时的甜蜜生活。李兰虽然做事有些毛糙,但还算温柔贤惠,尽到一个贤妻良母的义务。像许多夫妻一样,两个人恩爱缠绵悱恻过后,总会面对生活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也难免会有磕磕碰碰互生龃龉的时候,可那时胡文雍是包容而大度的。可是后来他就怎么容不下老婆身上的一点毛病了呢?变得吹毛求疵,冷酷无情,不可理喻。
离婚几年以后,有朋友劝胡文雍再找一个老伴,毕竟一个人单身的日子并不好过。胡文雍却显得很硬气,经历了一场破碎的婚姻,他变得通透了许多,俨然看穿了婚姻的本质,因而对再婚不感兴趣,也不抱任何幻想。他在心底咒骂李兰心太硬,水性扬花,不顾夫妻间多年的情分,上赶着往别的男人怀抱里钻。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悔之晚矣。无数个夜晚,胡文雍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被窝里,身边再也没了温柔的女人。走在外面,他能够感觉到别人投来的异样的目光,甚至有长舌妇在背后指指戳戳:瞧,这就是那个把老婆弄丢了的男人!嘿嘿,真是个怪胎呀!每当这时候,胡文雍感到颜面尽失,恨不得地上有条缝立马钻下去。嘴长在别人身上,他能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么?况且人家说的原本不错,他活该受到这样的羞辱,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人们常说,父母离婚受伤害最大的是孩子,这话一点不错。那时胡文雍的一双儿女都已成人,在夫妻俩离婚的前一年,他们的儿子少波还曾经带回过一位女朋友。少波皮肤白皙,高大帅气,言语不多,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少波的女友小鸟依人般与少波形影相随,双眸里透出一股子灵气。就在胡文雍夫妇眼见儿子的美好姻缘可成心中暗暗窃喜的时候,也不知什么原因,少波却与女友分了手。
俗话说,“儿大不留爷”,这些年随着儿子在外闯荡,父子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了,少波很少与父亲有什么交流。而自从胡文雍与李兰离婚以后,家里从此一地鸡毛,失去了往日的欢乐与温馨,少波也变得更沉默了,整个人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后的一些年,少波又带了一位女友回过一次家,从此他对家里似乎不再有牵挂,甚至连春节也懒得回来。胡文雍给少波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都要在电话里大骂少波一顿,数落儿子忤逆不孝。久而久之,少波心里厌烦,最后索性连父亲的电话也不接了。
女儿玲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妮子从小与妈更亲热,有些娇生惯养。受母亲的教唆与影响,她把父母离婚的过错全都加在了父亲身上,由此对父亲充满了恨意。玲子由于遇人不淑,婚姻很不幸,年纪轻轻的她拖着一个女儿便离了婚。两年以后,玲子再嫁到一个更加偏远的农村,自顾不暇,对于父亲的难处鞭长莫及,父女间的感情也更加淡漠了。
胡文雍彻底成为了孤家寡人,好在他的身体还算硬朗。退休以后,他的日子也还算逍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每月有3000多元的退休金,满足他的衣食住行不成问题。为打发难捱的时光,他也会与老友打打麻将或者去乡下钓钓鱼。只是时间一长,他依然感到寂寞,在单位他原本是个闲不住的人,像一匹老马一下卸下了身上的套头,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他是一个做事极认真真的人,什么事在他手里都做得有模有样,为此单位的领导还曾经返聘他回去做事,给出一份额外的报酬。只是后来他年事已高,单位的效益也不景气,反聘之事也就此作罢。
时光荏苒,岁月无情,随着人一天天老去,胡文雍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渐渐大不如前。每每想到自己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现在却孑然一身,生了病身边连个端水送饭的人都没有,他的心凉透了。他甚至想到自己大去之日的情景,阒寂无闻,那场面怎不令人恓惶呢?罢了罢了,人生不过是场梦,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他开始酝酿一个重大的决定。
有一天小区里两个熟人见面,他们都提到有好长一时段时间没有见过胡文雍了。他们试图打胡文雍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后来胡文雍本家的一个侄儿来城里找他,敲他家门也始终无人答应。那侄儿预感到堂叔可能出事了,找人撬开门一看,家里哪有胡文雍的影子?只见屋里的家什收拾得井井有条,电闸和水闸都关了,却独独不见了胡文雍的银行存折和身份证。他会上哪儿去呢?联系了少波和玲子,连亲戚朋友也都联系遍了,依然不见胡文雍的影子,万般无奈之下,那侄儿只得选择了报警。
警察利用技术手段侦测到,胡文雍的手机信号最后一次出现在长江边上的小池镇,至于他到底去了哪儿,警察也无从知晓。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失踪了。有人就此猜测,胡文雍很可能已经投江自尽了。听闻消息的人们无不感到唏嘘叹惋。
又过了几个月,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位熟人去小池镇灵峰山上的玉虚观求签许愿的时候,竟意外看见身穿道服、手捻一柄拂尘的胡文雍,谁也没想到,他已经成为了道观里的一名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