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浇心,可若加上梨花中和,滋味却也绵长。那坛梨花酿后来成了我念之难忘求而不得的,惟有时时放在心上的珍品。
听说过酒肆吗?大漠落日,风伴酒旗,三钱热酒,下肚之后如同火燎。记忆里,他总是同我讲些江湖侠客的故事,破败的酒肆,衣衫褴褛的剑客,一句淡淡的:“小二,上好的烧刀子来一坛。”刀光剑影间,又是另一番快意恩仇。我没有见过酒肆,当然也没有喝过烧刀子。但是我见过酒,很多酒。一排排陈列在架子上,沉默安静,带着经年古意,在人目光难以企及之处,大多都染上了厚重的尘埃。
我是在他家中看到的。一个嗜酒如命的酒友,我不想称呼他为酒鬼。他既以酒为友,在我看来,便该如此称呼他了。只是一个喝了太多酒的人,身体终归是不太好的,他很瘦,像一根在风中摇晃的竹竿。
最开始,我是不太喜欢他的,也不爱那些酒。但若让我说是何时改观,我也已忘了,记忆实在太过浅薄,如同指间流沙,我不敢细想,害怕连那仅剩的,也都一并遗忘。但是我记得,他给我留下了一坛梨花酿,就像最初的那片雪,是那年最美的景,教我在梦里时时想起。
我第一次喝酒时,与他的关系已经十分亲近了。当时,我坐在他的怀里,他用筷子头醮了酒哄我喝,我先是拒绝的,但最后禁不住酒的醇香的诱惑,还是抿着嘴尝了一口。我满脸通红,呛得咳嗽,他乐不可支,哈哈大笑。
再后来,在他喝酒之时,我总免不了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他好笑之余,也会让我喝上一点。就这样,我从最初的一筷子头,到后来可以喝一小杯底。
记得那一年,他再一次举起了筷子,一如多年前哄着我说:“尝尝,这酒不辣的。”只是我目光所及之处,他的双手颤抖着,不及当年平稳。我笑了笑,难掩心中酸涩,说:“你若再骗我,我可就再不同你说话啦。”他说:“不骗的,不骗。从今以后,再也不骗啦”于是我举起了他身旁的酒瓶,为自己倒了一小杯底。只轻轻抿了一小口,便再也止不住泪。我说得有些哽咽:“是,是呀,很甜,你当真没有骗我呢。”那时候,他身体已很差了。他喘着气说,这是特意为我酿的,记得我小时候,曾说过想要一品书中的梨花酿,他便自己试着酿,加了一些山上的果子,还放了好些后院中的梨花。
那年的清明,他就去世了。
他为我留下了一坛梨花酿,可惜极少,自他辞了这人世后就再也没有喝到过。
有时,我会想,是不是哪怕我发白如雪,也终究不能再饮一盏梨花佳酿呢。又到后来,时光让我明白,即使有酒又能如何,那个能同你一饮三百杯的人,到底还是不在了。
外公,今朝清明,我来看你。为你带一枝梨花,一坛陈酿。可好。
七(1)卢秒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