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回家
她在做一个决策,又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其实那就是不做抉择,由结果定。但是她大概知道什么她不要,所以先把蛙放在一个安全的区域,不需要蛙再奔腾,这样大家都安稳。只不过回头的时候,蛙已经成了蝌蚪。
蛙说:主人我是因你而留下,如果不爱,不如让我去大海。
她有点崩溃,蛙在海里会淹死的,可是明显池塘他也不愿回去了。已经是蝌蚪的蛙说,可我想去看看大海。
她有点犹豫,片刻,蝌蚪也是那种会经常离家出走的动物,他们不见了。只有怪人留下的书卷。
卷面上写着:不如不用感动,那好像一种拒绝的好人牌,因为拒绝隐含是让一种决策变得可贵,可是不现在不决策本身就是一种可疑的不可贵呀。什么都好也便平庸。看我这书的人,我是真正爱你们呀,所以这本书就该卖个黄金的价钱呀。
这是她在旧书滩捡的,这么狂妄的作者注定卖不出去。她默默地翻着,把她合在书柜上。
她还在难过,可是在想念是蝌蚪的蛙。她该怎么告诉蛙,你好回家了呢?
于是她开始去播报气象,今天下雨,适合回家哦。
今天晴空,适合回家哦
今天多云,适合回家哦
今天下雪,适合回家哦。
她托怪人写《雪花的声音》,自己又改了一遍,她最后一句还是在讲,适合回家哦。
她在等你回家哦。
O月瓶
她说她经常在梦里能看到自己,比镜子清晰立体,还能闻到香味,像一个男人爱慕一个女人。里面的女孩弹动身躯,或翩然起舞,或起劲呐喊,总之活力四射。周围的人似乎被她的热情感染,但旁观者的她能察觉一些凉,目光的,身躯的,周围的,阳光都是淡影,只是金色的红线。女孩依旧热情澎湃,她也跟着热情澎湃,只是会有一点感伤。然后梦里她渐渐消失不见。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在倒一杯水,加一片柠檬,手指细长,差点撒翻。男人握上去,指尖是冰凉的。
四周的人群开始围拢店面,他们没有点东西,夕阳才渐次开始,隐约有列车出轨的声响。但太远了,没人察觉。
她说她掌纹里面情爱线裂成了两瓣,是凶兆吗?男人捡起柔软的手,掌面是清晰的星轨偏图,依稀卫星绕日,他诧异地瞥了下眼,内容很让人想象。
聊到不像双鱼座,空气隐约都有玫瑰瓣落的割裂感,指缝间轻触翻开的页面,时光就慢慢凝泄。聊到之前绝世好命的前老板,原来她查过盘,月亮是水瓶。这么一说,眉角弯转,突然来了兴致。
“相信直觉就好。”一时千头万绪也说不上什么,男人下结论。
她若有所思,脸颊还是红的,随即才慢慢悠悠讲:“可是明天就订婚了。”
随即补充:“不过不重要,只是订婚而已。”
又补充:“其实我想结婚的,但是对方不愿意,女人求这个是不是很弱,反正结不结都无所谓的……”
沉吟,差点碰翻杯:“不过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聊起来不方便嘛。”
“没事的,就当什么都能说。”
她去擦茶渍,水很烫,拇指留下淡红色的印子。男人想了想,应该是说不清楚的吧。
“你自己来看吧。”这次是轻轻地伸手握紧,恰是红印子处,她的手依旧冰凉,随即缓缓地交联成思维的墨鱼,轻轻地如同在海底跃动。而奇怪的纷繁的眼前就有了长翅膀的象,周围的人群渐次不见。女人闭上了眼睛,耳畔风声猎猎。时光扭曲而旋转起来。
再睁开眼,手上依旧是男人握紧的掌,周围却是一片透明的光影。再仔细看,是一面墙,墙上是艳红的帘。
男人不见了,只有指间余温。桌椅不在,她站着,慢慢贴近墙面。红帘依依,她将它扯开。
一整片洁净的玻璃,没有光,外头是一片黑暗。
突然调亮了光线——玻璃外是深藏的海底。
无数的水母,晶莹,苍白,缠绕,在玻璃的墙面之外,尽兴,缠绵。又硕大无比。
房间是一整片暗色,只有外面的海底有光。
她的身上遍布针孔与疼痛,只有望着水母才是安稳的,就像看一个苍老的电影。
她坐下来,里头是贝壳般的床。
“故事里头,公主有个非常爱她的父亲,她从小的病让她存活艰难,每当夕阳靠近,她体内的血就全部坏死,需要换新鲜的血液才能活着。父亲为了救她,就招募各种年轻人,让他们误会去赚钱,其实捆绑在地下室,一点一点圈养供给女儿血液。可即便是这样,十七岁生日后,她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不能见光,暗房里头,只有水母是幽然有光的。”
她静静听,眼前是清晰分明的,痛感也像是久远的一种呼唤,凉意正一点一点含苞待放。但很奇怪,那种焦虑感,消失了。
玻璃外的水母,一点一点膨胀,又收缩。
“故事里头当然还会有个男主角,一个穷小伙为了救生病的父亲前来应征。被五花大绑在暗室,符合公主血型的囚犯们终于忍不住暴动,少年成了挡箭牌。他们本来是不会死的。但公主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对血液的需求越来越强烈。这些人用石头砸开锁链,可还是被斧头吓得退回去。士兵从每个人的尸体里头一点一点吸去血液过滤,少年始终呆滞地倒在血泊。前头一个彪形大汉倒地,胸腔正喷出一整团血云。
她握着男人的手,清晰分明看到血光,嘶喊,以及突然平静下来的死亡。少年呆滞的表情。
他们在两个不同的时空,她却感觉像水母缠绕过少年。
公主身上永远是洁白的圣裙,每一次输血她都呕出水果,苍白的肤色愈发嫩,长发散乱过地。
“少年被五花大绑,公主突然发病,血的需求量愈发强大。他觉得自己要被榨干了,但早无力反抗。士兵喂他大量高蛋白的食物。他偷偷藏下了一把银汤勺。”
她的感官依旧回到那贝壳状的床,空洞的房间,水母在玻璃前嬉戏。
“少年趁人不注意,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士兵着急,他上前拼命地用脑袋撞开别人的枪眼,直到用锁链狠狠掐死对方。解锁,起身,失血过多已昏昏沉沉。他凭着仅有的记忆寻找出逃的路。”
她的视线又回到了少年跌跌撞撞的路途上,和他的呼吸应和。看他砸开了铁门,身后的枪响。少年毫不犹豫地跳下深渊,外头是不见底的大海。
“公主刚从沉睡中醒来,她拉开窗帘想看看水母。”
哗啦一声,她感觉到她拉开窗帘,一片水母的幽光。
“少年已跌入大海。周围的人都觉得他死定了。”
她依旧望着水母。
“像有命运感召一般,她觉得早晚有一天,她会得救。但她从来不清楚,这些救她命的血从何而来,唯一牵挂的是父亲银白的须,苍老的脸。
“她望着水母。”
她感觉到水母。
“突然……”男人顿住。
她没有睁开眼睛,世界依旧是一片温柔的黑暗,水母们依旧安详,但随即是剧烈的碎裂的声响。一个男人自海底像惊涛骇浪一般撞击在巨型玻璃上。他的头骨碎裂,他被水母缠绕,水母们围紧他,水母们被他的血染成红霞。
她闭着眼睛挣扎,手心已全部是汗。
玻璃先是最初的一小块,随即是缓缓地慢慢地如同剧毒蔓延,向四周扩散,渐渐划开多次元的方列。
玻璃碎了!
海浪侵袭而来。她浑身湿透,水母们被席卷而来。公主闭上眼睛。
她睁开眼睛想赶走画面,可这巨浪般的侵袭依旧未曾停止,与眼前桌畔的男人重合。
巨浪滔天的面前,少年随着巨浪冲了过来,抱紧公主,他的额头还是一片血糊。他像是不能呼吸又失血过多,他拼命寻找可以吮吸的,他的唇靠近了她的唇,他用力地吻了下来。
她隐约感觉剧烈的咳嗽,又闭上眼,强烈的海浪,强烈的无法呼吸的吻,充斥入身心,又像基因无限旋转向上,向上。她完全停不下来。
一个响指,男人停下来,两只交缠的手都沾上一些汗。
再次睁开眼,夕阳已落,空气依旧是玫瑰色的,茶香。
“茶凉了。”男人一饮而尽。
她想微笑,隐隐地,心跳开始被奏响,蹦跶,蹦跶,蹦跶。
深呼吸,就像在水里。
有翅膀的飞象,渐次从眼前飞走,周围的人依旧笑谈,无人问津。
她什么也没明白,但又像洞穿了城墙。
她按掉连环催的电话。
大概不会那么早结婚了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