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04 cancer

(一)
  张小川第一次见胡木就发现他长着一双黑色的翅膀,这一点别人都看不到。胡木大惊失色。

  他特意穿着一件纯白的衬衣,黑色棉麻质地的裤子,一双很舒适的鞋。“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双鞋”,他试图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能看见我的翅膀?我从来没有被任何人识破过啊。”张小川看出他的神色紧张,确实有点可爱。

  胡木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孩,或者也早已不是男孩了。他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张小川看到很多故事。这不是一双年轻人的眼睛,有许多的伪饰和装点。他看起来和善,表情却是平静,好像任何事情都不会给他的心绪提起半丝波澜。他的鼻子很美,嘴唇很薄,像希腊神话里的赫拉克勒斯,似乎可以手握着毒蛇运筹帷幄。张小川有一点失神,她突然张开双手拥抱住胡木。

   胡木说,哎?你的包拉链没有拉。

   张小川说,这都不重要。在你面前万事都不重要。我终于遇见你了,在等了这么久的时间之后,你终于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了。

   胡木没有推开怀里的张小川,他放任她抱了自己好久。这是一个超越时间的拥抱,可能这么多年里从来没有人拥抱过他,所以可以汲取一下这个夏日拥抱里无穷的能量。他伸手给张小川,手里出现了一朵玫瑰花。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为什么有一对巨大的翅膀吗?你知道我曾经去过哪里、经历过什么吗?你知道我花了多久的时间来等待才有机会来这里并且遇到你吗?

     我知道你有很多故事。我想听你告诉我全部的故事,哪怕是千百万年那么长,我也想听你一字一句。

(二)

     张小川很喜欢给胡木洗衬衣,他的衬衣总是很白,很干净,有一种消毒水清澈的味道,这个味道她经常在地铁或者人流密集的地方闻见。他家里有一个很大的落地窗,阳光在这里总是温柔而低垂的,好像梦境里恍恍惚惚的夏天。她伸起双臂帮他把衬衣挂在衣架上,撑开,放上去。胡木就跑来抱着她,问她够得着吗,要不要帮忙。他从来不斥责张小川的家务做的不够精细。她喜欢替他叠被铺床洗衣服晒衣服,一个曾经陌生的人,生活在自己面前完全铺陈开,这是一种彻底的信任。没有人能取代和侵入的信任,而胡木对于给她的这种信任从未附加任何条件。只是因为她能看见那双翅膀。

    胡木在白天永远是忙碌的,他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的确没有人见过他黑色的翅膀。有时候张小川去公司给他送下午茶,看见他一脸严肃地坐在会议室,听汇报,看报表,打电话,说数据和策略,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张小川知道他喜欢草莓味的一切,也知道他在减肥。他是一个很平常的人,与常人别无二致。可是张小川就是喜欢他,他总是很放松,阳光、白炽灯和手机屏幕的光线都会让他显得模糊动人,仿佛时时刻刻都带着令人微醺的酒气。他是一个英雄,张小川想,他无所不能,是平凡世界里上帝创造的一个创举,一件瑰宝,温和节制又优雅。他那么好,那么好看,仿佛是晶莹的青色瓷瓶,又温润又沉着,又仿佛一匹羽翼丰健油亮、富有攻击感的老鹰。他不会轻易开口,却总是为自己开口,这一切都像一个神话。

    在这个故事里,他们生也快乐,死也快乐。杯子里总有酒喝。

(三)

    胡木的翅膀是在某天清晨的时候突然消失的。张小川突然醒来,外面熹微的晨光还太微弱了,她突然之间感觉不到羽毛掻在身体上那种真实的触感,她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胡木,你的翅膀呢?

    胡木懒懒地翻个身,好像还在睡梦中不愿意醒来,他说,你疯了吗?什么翅膀?说梦话呢?

    张小川突然清醒地坐起来,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在微妙地发生变化,有些事情并不曾真正存在过,胡木这个人也好像并不真实,他没有翅膀,也从未有过如许温柔的时刻。他像一个泡泡,正在往天上飞着,有五彩斑斓的光泽,但是却无从说起。他是透明的,无依无靠的,徜徉的梦境,也是一个不可被触碰的存在。张小川觉得自己只要碰他一下,他就会立刻融化成一阵青烟。这种感觉不好,她立刻从他身边离开。

    胡木,你听过一个堕天使的名字吗?他叫路西法,他曾经背叛了上帝。

    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你最近是不是有点闲的发慌?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好好休整一下自己的状态。

     那,就这样吧。

(四)

    毒箭埋下了赫拉克勒斯自己的死因。他在携娇妻回家的路上,用毒箭射死了一匹人马。人马死前诓骗他的妻子,说自己的血是催生爱情的圣药,涂抹一点在衣服上,给谁穿,谁就会一辈子忠贞不渝。妻子便轻信了人马。赫拉克勒斯穿上了妻子赠送的新衣,毒液就渗入他的肌肤,他想扯下衣服,但已与皮肉黏连,再也无法分开。

    张小川最爱看希腊神话,她会背很多故事,曾经细细研读过神话里错综复杂的爱恨与乱伦。可以做成微妙复杂的图谱。

    张小川很难回忆起胡木的脸,她记得他有好看的鼻子,鹰一样锐利的眼睛,血红的薄嘴唇。她记得胡木有一双黑色强健的翅膀,羽翼丰满迷人,每一片羽毛上都是一个过去的故事,太沉重了,触感真实。曾经让她的一个拥抱用尽了所有力气,她想要唤醒胡木,她把他当做自己的路西法。

    如果有地狱,我想拥抱着你,一起沉沦下去啊。

    张小川想,其实胡木不知道的是,我也有一双黑色的翅膀。好多年了,一直没有人看见过,包括胡木也是。所以她把翅膀拔掉了。那天,卫生间里大片的血,特别像周末傍晚天空中倏忽出现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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