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奶奶是在过完年的二月份去世的，我领着奶奶没见过面的重孙女去奔丧。时值春天还未来临，冬天还在流连忘返之际连夜赶火车牵着女儿，同行的还有我妈和弟弟。
一夜火车颠簸，凌晨到达县城，又从县城坐小巴抵达我们村。奶奶的遗体停放在小叔家，她躺在一张床上穿戴整齐，头发梳的油光顺滑面容安详。我妈在离遗像几百米处就拉开哭腔，那种哭说来就来，吓了我们一跳，我低着头，回答三岁女儿的话。妈妈，阿婆为什么要哭？嘘，我小声回答她，因为太奶奶去世了，阿婆要哭的。妈妈你会哭吗？我……，这时我妈突然回过头来说，你俩倒是哭呀，大点声。我和弟弟对望了一眼，哭？没心理准备啊！弟弟此时镇定的说，我有准备，他从兜里掏出眼药滴给自己眼里，然后递给我问，你要不要？
我没要但也没哭，这种假把式我做不上来，牵着女儿走进奶奶的遗像前鞠了三躬，我几个姑姑一身孝衣眼睛红肿，出来迎接我妈，我妈痛不欲生的扑倒在床边，摇晃着毫无知觉的奶奶。事实上我妈活到这把岁数，人情世故做的很到位。
我把头低到了胸前，我姑以为我在低声抽泣上来安抚我，我心虚的说了句我想抽自己的话，我说“我想哭”，说完我忍不住想笑。弟弟在被姑姑拍拍肩膀安慰时没憋住，笑出了声，为了掩盖，赶紧呜咽着哭了两声，假的我头皮发麻。此后他头低的比我厉害。
就在我俩快要招架不住时，远处有道清丽的哭声由远而来，堂妹哭死般朝这边奔来，那架式大有让我追随奶奶去吧，感人肺腑，我和弟弟完全惊呆了，惭愧啊！堂妹啥时去学的表演，这是从哪个剧组没出戏吗？比起堂妹博人眼球的演出我俩相形见拙。姑姑们推开我们去拥抱堂妹，哭声中还配有台词，我可怜的奶奶啊，您怎么不等孙女回来就走了啊，奶奶啊！堂妹哭倒在姑姑的怀抱里。我俩看在眼里那个悔恨啊！现在学什么都晚了。
2
我爸被全村人奉为孝子，排行老大，尊称就是大孝子，名副其实。在奶奶去世前的半年里，卧床不起，大小便失禁，姑姑们电话打来，让我爸和小叔回去守着。在农村养老送终的是儿子，女儿只是最亲的客人，这许多年里，姑姑们都是出钱不出力。小叔明确表示不愿意，我爸干咂巴嘴说不出话来。三姑就说，兄弟俩轮流来，你照顾三个月，他照顾三个月，此建议我爸吃亏，如果我奶奶只有三个月好活，小叔不是躲过一截。明知是坑，我爸也只好应了，于是我爸辞了工，打包回去照顾奶奶。三个月后，小叔并没来接替，而是以种种理由推脱，我爸总不能因为他没来替换就一走了知，毕竟奶奶躺在床上还有一口气在，姑姑们也都一致耍赖说，他不来，我们也不能押着他来！我爸老好人，吃亏一直有份。
临近年终，奶奶要不行了，我爸给穿上寿衣，通知了姑姑们。几个姑姑从四面八方赶来，奶奶却又睁开了眼，挺了过来，虚惊一场。守了一天，姑姑们又各自回家。几天后新年马上要到了，我爸就跟奶奶商量，好歹撑到过了年再走，我爸日夜守着，眼看着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姑姑们又从四面八方返回来，穿寿衣时奶奶又缓过气来，折腾了两天，大家又各自回家过年去了。这期间小叔一次都没出现过。
奶奶终于在过完年的二月里走了，似乎走的并不安详。事后听我爸给我妈说起，才知道奶奶最终的死有可能是场谋杀。在奶奶反复死而复生的过程里受尽煎熬，最后的光景已经滴水不进几天了。小叔这次是真的回来了，他也预感到奶奶大限将至。那天晚上小叔给我爸说，最后几天了，他来守，我爸交待了一些事项说，奶奶整夜整夜的喊叫让人不得安生，大姑给开了安眠药，定时定量给吃，让她能休息休息。已经给吃了两粒，夜里还不睡，你再给吃两粒就能撑到天亮。小叔爽快应着。
第二天我爸一早赶过去看奶奶，她已经不动了，没了任何生息，就问小叔吃了多少药？小叔说喊了一夜，现在估计累了，剩下的都给喂了，我爸一惊，剩下的药量正常人吃了都会出事，何况将死之人。我爸再去推奶奶，一摸身体渐渐凉了下去。这才知道奶奶大限已去，通知了各路姑姑们赶来。这个药量过多导致奶奶提前走的事没人再提起，我想即使姑姑们知道也会装聋作哑！那药是当过医生的大姑给开的。
3
奶奶的丧事办的风光体面。爸爸说奶奶曾在清醒时回首过往也有很多后悔，怪自己不该偏心，临死了居然是不疼的这个儿子守着她。还说了对不起我们家，我爸握着她的手说都过去了，从没怪过她。奶奶就说，我死后留了东西给你，直到丧事办完也没见到奶奶说的是什么。
在出殡的路上，爸爸哭的直不起腰，鼻涕眼泪一大把，看的人肝肠寸断。路人纷纷都说，真是个孝子啊！听说大半年来一把屎一把尿的服侍在床前，老奶奶没走时不住的夸大儿子孝顺，此起彼伏的夸赞声在人群中连绵不绝的传开。
那一刻我在人群中听到，恍惚间明白了奶奶说死后留给我爸的原来是——孝子的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