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我老在路上晃荡,除了晃荡我别无可做的事。
学校还要一段时间才开学,我已经在家呆了快两个月了。我一直以为上大学一切就会好起来,然而一切都像是空幻想,充裕有充裕的烦恼,而我却从来没充裕过,一直处在不断的贫乏里。
我刚吃过午饭,剩下的锅碗还摆在桌子上,我妈去打麻将了,走之前她笑着对我说,记得把碗刷了。听起来是很温馨的,自从我和她住到一起,她就这么说了,然而我知道不刷的后果,特别是她打牌输了,黑夜回来的时候,也会从被子里把我拽出来数落一顿。
更小一些的时候,比如我上初中那会,她还年轻一点,有力气摔各种东西,我缩在角落里,等待降落在我身上的各种杂物,盛着热汤的碗,枕头,拖鞋,她要站在我面前,离得近一点,就直接抬手甩过来,身边有称手的物件,比如皮带或者搓衣板,总之,那时候我总认为她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是个成年人了,周边的邻居也是成年人,成年人之间早已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他们闻讯赶来,已经是下半场了,她开始啜泣,开始怒吼,数落那段陈年往事,他们悉心将她拉走,代替她用“温柔的暴力”再来批判一番。他们自己的生活也不怎么幸福,丈夫们以出轨为风气,有钱一点的金屋藏娇,没钱也有没钱的玩法,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焦头烂额,却也希望通过别的事情来挽回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控制。
他们通常以“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开头。好像我是一切错的源头,他们被她的哭喊吸引过来,心里默念着,哎,衰者多哀啊。他们已经把我家那点破事悉数放在肚子里,似乎比我自己还要熟悉不少。
她告诉他们,我动手打她了,就像我那个杳无音讯的父亲一样。
他们信了她,看着我有些瘦弱却又不断拔高的身体,他们觉得我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又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
我百口莫辩,我希望把每件事情掰扯清楚,我对他们说,我的错误我愿意承担,但多余的部分,妄加之罪,我一点都不接受。
他们不想这么清楚,也不愿意分清楚我被动抬手格挡和主动抬手反抗之间的区别。他们只愿意承认她一个离异的女人、单身母亲、被命运摧残的可怜人。而我,作为她的儿子,我要忍受她一切的抱怨、愤怒和指责。
我学会了不说话,因为理性的辩驳在他们这里不起任何作用,他们大多没读过几天书,大半辈子都用在和人打交道上了,他们相信自己内心的判断,相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世间真理,相信女人再怎么受委屈,也要努力维持一个家的形象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依旧在路上晃荡,汽车卷起的尘土在干燥的空气中更加肆虐,不远处是山,背后也是山,我在这座由山围成的小城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两条十字口构成的商业中心满足着这里的人们所有的生活需求。一条省道穿城而过,之前是国道,后来新的国道落成,它的名分就被夺走了,它随着这里的人们日渐衰老,运煤的大货车在黑夜里呼啸着穿过去,载着这里丰饶的地下财富往更远更富饶的地方开过去,那里灯火通明,建立了更具现代化的设施,承担着国家各项经济发展的指标,也对外展示着我们的热情和朝气。
太阳将近落山的时候我已经绕着城走了两圈,商贩的声音不绝于耳,夜市也摆出来了,广场上穿过徐徐凉风,城里的人们纷纷走了出来,他们带着音响喇叭,也有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他们的孩子被广场上五颜六色的玩具吸引,他们欢闹着,他们确信幸福的生活正在开始,他们已经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了,人生的重大难题正在一个个解决掉,现在,他们需要更加丰富的生活来承载自己的快乐。
我从桥下拐过去,路灯把坡道也照亮了,前面只有一人宽的小巷子却漆黑一片,我从第三个小巷子里拐进去,一直走到头,回到和我妈住的地方。
这里不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