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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卫国把手机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这个女人太恶毒，她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卫国下楼，妻子正在厨房做午饭，卫国站在厨房门口说：“我打车去机场，下午三点的飞机去黄市，不吃午饭了。”“出什么事了？”妻子看到卫国脸色煞白，担心地问。“你把二楼最大的卧室收拾出来，我去接卫东。”妻子怔了一下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明天，最晚后天。”
卫国坐上出租车直奔机场，通过快速通道赶到登机口时气喘吁吁，工作人员轻声说：“就等您了。”
在飞机上，卫国没有吃餐食，只要了一瓶水。大部分时间，他闭着眼睛，眉头微锁。飞机落地，卫国出机场直奔出租车，报上地址，司机说要加百分之四十的价钱，地方偏远，还要放空车回来，卫国说：“没问题。”
天色完全黑了，出租车拐下高速公路，转上国道，不久又转向山路，路上几乎没有车，只有出租车的灯光在路上照出的一线光明。终于，眼前出现一个小镇，司机根据卫国的导航，停在一个小店门前，卫国付钱，提着箱子下车，快步奔向店铺。
店面很小，门口和小窗里透出微黄的灯光，卫国跨进门槛，只见小小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男人，头发花白，在脑后扎着一个发髻，双颊塌陷，正盯着面前的柜台发呆。男人看到卫国吃惊地瞪大眼睛：“哥……你怎么来了？”他没站起来，因为他坐在轮椅上。
一
王卫国王卫东兄弟两个相差五岁。卫东刚上初中，卫国已经参军一年。恢复高考，卫国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军校，军校毕业，他已经是团级干部时却要求转业，回到父母所在城市，进了一家国有水泥厂。他敏锐地嗅到商机，辞职下海。先到广东运回几批外墙砖，淘到第一桶金。之后，他转向做实体，和一所地方大学合作，开办一家新型模板加工厂。
卫东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他接母亲班，进入母亲工作过的单位。卫东本是工人职称，宣传科长是看着卫东长大的，又是他母亲在职时提拔的干部，他知道卫东喜欢照相会洗相片，直接将他从车间借调到宣传科，跟着自己转车间收集材料，布置单位的宣传专栏。
卫东参加工作就进机关，真是春风得意。他穿着衬衫西裤皮鞋，顶着新潮的发型，骑着父亲给他买的轻型摩托车，是国有单位一道亮丽的风景。
仅仅三四个月，卫东就领过三个女孩子回家。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卫东的父母高兴，虽说卫东还不到二十岁，帅气的儿子招女孩子喜欢，父母高兴。他们热情地招待女孩子，买水果，吃晚餐……当卫东带着第三个女孩子回家，军人出身的母亲直言：“你准备和哪个女孩子结婚，才可以带回家，否则我不接待。”
母亲不让卫东带女孩子回家，卫东就带着女孩子在外边吃饭看电影，直到夜深才回家睡觉。虽然说有的女孩子愿意为卫东花钱，但是卫东是要面子的人，不能花女孩子的钱，他的收入捉襟见肘，应付不到月底，从父亲那儿要来的钱也花光了，卫东想到了哥哥。
卫东第一次找卫国要钱，说得很委婉：“哥，我想添件大衣，钱不够，支援点呗。”卫国给卫东拿了二百块钱，轻描淡写地劝说卫东：“谈恋爱了？”“嗯，有个女朋友。”“谈恋爱可以，花钱要量力而行。找到合适的女孩子就结婚吧。”卫东嬉皮笑脸地说：“我谈恋爱就是玩玩，不着急结婚。”卫国摇摇头。
卫东每个月都去找卫国要赞助，卫国说：“钱要计划着花，不该花的钱不花。”卫东冲哥哥一笑：“哥，我以后也许会像你一样挣大钱。”“你以为大钱那么好挣么？”卫东觉得哥哥小气，开着模板加工厂，一车车的模板拉出厂子，难道哥哥还缺给自己的这点小钱？
这天，卫国正和财务主管商量要账的事情，卫东一脚跨进他狭小的办公室。卫国沉着脸：“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卫东一愣，笑着说：“进我哥的办公室，还需要敲门呀？”卫国说：“我们正在商量重要的事，你到外边去等，我忙完你再进来。”卫东的脸红了：“不就是个小老板么，有什么了不起？摆这么大的谱！”卫东走出去，站在门口等财务主管出来，才敲敲门：“我可以进来么？”卫国的脸色很难看：“你要是要钱，我告诉你，没有！”卫东停下脚步：“我找你借钱，行么？”“不行，借也没有。”卫东的口气软下来：“哥，我真的急用，你多少借我点。”“你真的当我是提款机呀？我也想找人借钱！”“不借就算了，说得那么难听，我怎么当你是提款机了？等我有了钱，绝不会像你这么吝啬！”卫东摔门走了。
二
卫东换了几十个女朋友，女孩子们被卫东的外貌吸引，因他的不肯结婚而离去。他的前女友们纷纷结婚生子，卫东依然是单身一个。
这天，卫东独自去参加一个家庭舞会。他走进房间找一个角落坐下，房间里几对男女正在轻柔的音乐声中相拥慢舞，卫东拿瓶汽水坐在凳子上，耳边响起一个女声：“没有舞伴？”卫东抬起头，一个年轻女人正看着自己。女人穿一件合身的白底小花连衣裙，身上散发出香水的味道。卫东点点头，一向在异性面前特别自信的卫东，觉得心跳骤然加快。女人说：“下一曲我们跳吧？”女人不等卫东说话，咯咯地笑道：“这话应该是你对我说才对呀。”卫东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看到你……”女人大方地坐在卫东身边：“给我拿一瓶汽水。”卫东听话地去厅里拿汽水。
卫东和女孩子在一起，跑腿的事情都是女孩子做，他只坐享其成，今天怎么了？他自己也纳闷。卫东拿着汽水回来，递给女人，女人说：“谢谢。”新的乐曲响起，卫东起身做个手势，女人把手递给他，两人走向房间中央。卫东这才注意到，女人穿着细细的高跟鞋，才到自己的肩部。卫东是舞场高手，女人在卫东手势带动下，旋转滑动，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一曲结束，两人回到房间边上的凳子上坐下。女人坐在卫东身边：“我叫小霞，你叫什么？”卫东说出自己的名字，小霞笑了：“大名鼎鼎呀，情圣。”曾经让卫东骄傲的事情，今天竟让他觉得不自在，他有些扭捏地低下头。“谈了那么多女朋友，为什么不结婚？”“没遇到合适的。”“什么样的合适呢？”卫东摇摇头。舞曲又响起了，小霞拉起卫东走进人群，把头轻轻靠在卫东胸部。
这样跳舞对卫东而言不是第一次，但是，他却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紧张感。他不敢低头，身体僵直，脚步也有点乱，他希望这支曲子快点结束。小霞很享受靠在卫东身上的感觉，卫东感觉小霞似乎用头在他胸口蹭了蹭。舞会散了，卫东跟着小霞走出房间，小霞问他：“我知道明天还有一个地方有舞会，你想去么？”卫东不加思索地回答：“去，只要你去。”小霞冲他莞尔一笑：“真会说话。可以送我回家么？”“愿意效劳。”小霞坐在卫东摩托车后座上，双手抱住卫东的腰，大声地说：“明天我给你打电话，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单位的电话号码可以么？”“可以。”
卫东上班有了动力，他白天边工作边等小霞的电话，接电话后就盼着下班，下班立刻去见小霞。小霞对待卫东，既不百依百顺，也不会耍小性子，更不会对他撒娇，而是我行我素，卫东对小霞言听计从。他们去各种私人舞会，没有私人舞会，就去大众舞场，小霞疯狂地迷上跳舞。舞场上，小霞告诉卫东，卫东要叫她姐姐，她刚离婚，她的前夫拿着她挣的钱去找别的女人，还赌钱，幸运的是她没孩子。
小霞似乎有什么魔力，卫东白天上班闲下来，思想立刻转到小霞身上，她在做什么？她今天会穿哪身衣服，不过，她是个离婚的女人，这点似乎……没什么了，卫东不在乎她结过婚。卫东到单位就期盼时间走快点，再走快点，中午，小霞给他办公室打电话，偶尔也会在工作时间打电话。小霞的电话打过来，卫东就会兴奋地和她聊很长时间，科长不高兴：“小王，办公室的电话是工作用的，不是你的私人电话。这位是你新女友？”卫东的脸一下子红了：“科长，她只是我的舞伴，不是女朋友。”“不是你女朋友，你们聊得那么热闹干什么？”
三
卫东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尴尬的事情。那天，他和小霞到一个单位的舞厅跳舞，刚跳第二只曲子，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冲到跳舞的人群中，一把抓住小霞的胳膊：“我就知道你勾搭上小白脸才要和我离婚……”小霞挣脱男人的手：“你算什么东西？赌徒！”跳舞的人都停下舞步，自动围成一个圈，小霞卫东和男人在圈中央。卫东想抽身走开，小霞一把抓住他：“怕什么？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们是正大光明的舞伴……”“你们是舞伴？那你为什么提出和我离婚？”“因为你是个烂人，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你等着法院的传票吧。”小霞一边说一边拽着卫东冲出人群，男人站在那儿喊：“你就是个不要脸的女人！哪个男人跟了你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卫东跟着小霞出了舞厅才问：“你不是说你离婚了么？”“我离不离婚和你有关系么？我们只是舞伴。难道你在意我是否离婚？”卫东的眼睛转向别处：“我……在乎，也不在乎……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很好，作为舞伴非常好，其它的我没想过。”卫东的眼睛红了，他仰起头：“好吧。再见。”
卫东去取摩托车，看到小霞头也不回地坐上出租车，他才慢慢地跨上摩托车。卫东失眠了，他努力不去想小霞，可是，小霞仿佛是夜魔一样跟着卫东。他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安静地睡去，睡眠却像在和他捉迷藏，不知跑到什么地方。他越想睡觉就越睡不着，小霞的影子赶也赶不走，床单上仿佛有毛刺，让他难以安卧，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东方泛白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闹钟响了，卫东睁开眼睛，觉得头有些发沉，爬起来冲进卫生间胡乱地刷牙，母亲看着他问：“你没睡好，眼睛红红的。”卫东不说话，母亲说：“早点买好了，你带到单位吃吧，别迟到了。”他换好衣服在镜子前照照自己的脸，胡子有点长，他刮好胡子，匆匆出门。卫东告诫自己：“不要再想她了。”到了办公室，科长坐在办公桌前说：“你又迟到了。”卫东咧咧嘴，科长看着他：“你昨天晚上出去喝酒了？”“没有。”“眼睛怎么那么红？”“没睡好吧。”“你也快三十岁了，该结婚了，你看看和你同龄的人都当父亲了，你呢？该收收心了，你总不能谈一辈子恋爱吧？”卫东说：“我去车间拍照，昨天就约好了。”
卫东要让自己忙起来。今天是给女工们拍照，他极有耐心地帮助女工们摆姿势，教她们如何微笑，他一次次放下相机，走过去帮着女工整理工作服，再选择合适的角度拍照。他突然发现，每个人都有一个非常好看的角度，无论这个人长得多么一般。小霞哪个角度最好看呢？这个念头冒出来，他自己都惊讶。小霞长得很一般，如果要夸奖她，只能说她五官长得还算秀气。
卫东参加工作以来，从未像现在这样上进，每天按时上班，自觉地下车间，拍照洗照片写报道，跟着领导拜访兄弟单位……科长喜上眉梢：“你是不是知道我在帮你申报干部职称？”“不知道。”“我找组织部三次了，这次是最有希望。你好好表现，等变成干部职称，我再申请提拔你为副科长。不过，你还是要抓紧时间解决个人问题，这个很重要。”“谢谢科长。”
小霞不再打电话找卫东，卫东也没再去找小霞，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这天卫东从车间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中午，科长回家了，卫东觉得没什么胃口，也懒得去食堂打饭，就在小卖部买了一碗方便面，泡上方便面，才看到办公桌上压着一张纸条，是科长的笔记：上午有你两个电话，同一个女人打来的。给自己办公室打电话的，是小霞？卫东心里又高兴又难过，高兴小霞还能给自己电话，难过的是自己已经决定不再去想她。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卫东拿起听筒，真的是小霞的电话。
四
小霞约卫东一起吃晚饭，卫东同意了，但是说自己要晚点到。卫东下班先回家，洗澡换衣服，他想是不是应该带一个女孩子去见小霞。可惜，这段时间，自己没再和女孩子约会，随便拉一个女孩子似乎不太合适。他独自到餐厅，小霞在包间里等他。
小霞说：“你瘦了，不过，显得更精神了。”卫东不说话，他也在看小霞，小霞没有变化。小霞点好菜，服务员出去，小霞说：“我已经办好离婚手续了，今天请你吃饭是给你道歉。”卫东紧绷的脸松弛了：“我一直想去找你……”小霞看着卫东，像是鼓励他说下去，“我……我想带你去见我的父母。”“为什么？”“我想和你结婚。”“你不是说你不想结婚么？”“那是遇见你之前。”“你父母不会同意我们结婚。”“我只是告诉他们，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不影响我们。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永远。”小霞微笑着看着卫东：“你真是个孩子。”
卫东和母亲讲小霞的情况，母亲说：“我不在乎长相，只要能过日子就行；我也不在乎学历，你也就是个高中毕业生。但是，你用脑子想想，她能和别人离婚，难保将来不和你离婚。还有，一个女人放着正经工作不干，去做生意，生意那么好做么？钱那么好挣么？你知道她的钱怎么挣来的？是不是她给你花钱多了，你甩不掉她了？”卫东说：“妈，你说什么呢？你这不是恶心你儿子么？你不是一直催我结婚么，我现在要和她结婚，你又说三道四，能挣到钱就行了呗，我哥还把工作辞了自己办工厂呢。”
母亲说：“你哥是男人，他是挣了点钱，他吃了多少苦你知道么？小霞是个女人，就应该安分守己地工作，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一句话，我不同意。”父亲说：“你妈说得对，我们是本分人家，就要找个本分的人过日子……”卫东说：“你们不愿意就算了，她是和我过日子，又不是和你们过日子。你们不让她进门，我也可以不回来！”母亲生气地说：“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同意你和她结婚！”卫东回房间把衣服装进旅行袋准备出门，母亲站在客厅门口说：“为一个女人就不要父母，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卫东头也不回地走了。
卫东住进小霞家，还经常请假陪着小霞去外地跑生意。科长找他谈话：“你的干部职称就要审批下来了，你却常常请假，现在有人找组织部，把你的名字拿下来了。”“那就拿下来吧，无所谓。”“有人反映你在外边做生意，影响非常不好。”卫东笑笑：“是要开除我么？”科长摇摇头：“卫东，你是要把一手好牌打烂呀。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卫东依旧故我，终于，领导亲自找卫东：“你在外边做生意，就把工作辞了吧，工作需要人做，但你不能占着位置不做事。”卫东没和任何人商量，就把工作辞了。
这事传到卫东父母那儿，卫东父亲气得直接住进医院，母亲也犯了心脏病。卫东去医院给父亲陪床，父亲背对着他说：“出去，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当初为了卫东有份正式工作，他母亲不仅提前办理退休手续，还要先把干部职称转成工人职称，为此，父亲几次三番去找老战友帮忙，现在呢，儿子说辞职就辞职，老两口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卫东回家翻箱倒柜也没找到户口本，没有户口本，他就不能和小霞登记结婚。为此，他去找卫国，卫国看到他黑着脸说：“你真有本事！为一个女人，父母都不要了，还辞掉工作，你以后怎么生活？靠着那个女人么？你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我不会帮你和妈求情的，除非你同意回单位上班。”“单位领导要我辞职的……”“为什么要你辞职？你做得好好的，会要你辞职么？我在帮你找人，看看能不能协调一下，你还回到厂里，宣传科是回不去了，到车间当工人吧。”“谁要你瞎操心？我什么时候要回单位了？我既然出来了，八抬大轿抬我，我都不会回去！”“你这是放着阳关道不走，偏要走独木桥。”“是的，我的路我自己走，我不相信，你能成功，我不能。”
五
卫东和小霞去广东忙生意的时候，卫国突然给他电话，告诉他父亲病危，让他赶快回来。卫东连夜坐火车赶回来，清晨赶到医院，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没和卫东说一句话，让卫国告诉卫东，父亲就是让卫国气死的，罪魁祸首就是小霞。
葬礼后，卫国单独找到卫东：“爸一直惦记着你，怕你辞了工作，生活没有保障，每个月都让妈给你存一笔钱，存折在妈手里，你给妈道个歉，和那个女人断了，工作的事我再想想办法，妈也愿意找找老关系，看看能不能让你再回到厂里。如果回不去，你就到我厂里来吧。”卫东说：“哥，别说了，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和妈，就是不能和小霞断了，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妈把户口本藏起来了，我们没办法登记结婚，我们就做事实上的夫妻。”“那个女人也像你爱她一样爱你么？”“当然，”卫东自信地说，“不爱我，她能离婚么?”“可是，我知道的是，她的前夫是个赌徒，还在外边找女人……”“哥，你和妈都是为我好，我自己的路自己走，走不通了，撞了南墙，我自认倒霉！”
母亲在父亲去世的第三年，住进养老院。她给卫国打电话，让他把卫东带来。母亲坐在单人床上，说：“卫国是哥哥，自己打拼下一切，是我和你爸的骄傲。我走后，房子留给卫东，他一个人，没有工作，没有孩子，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你爸爸给卫东存的钱由卫国保管，卫东急需的时候才能拿出来，那笔钱是应急的。卫东，我是你的母亲，我再劝你一句，还是跟着你哥哥做事情，你们是亲兄弟，外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卫东没想到，这是母亲和他说的最后的话。卫国和卫东处理好母亲的后事，卫东就提出要办房子的过户手续，卫国说：“妈临走时嘱咐我，等你安定下来，才能去办理过户手续。”“妈说得很清楚了，房子留给我。”“妈也向我交代，由我代为监管这户房子，在我认为合适的时候再去办理过户手续。你要是想搬回来住就搬回来吧。”卫东摇摇头：“哥，我觉得心里空空的，我不能搬回去，我……”失去双亲后，卫东第一次放声大哭，哭得像个孩子。
卫东依旧住在小霞家，他拿着新户口本对小霞说：“我们结婚吧。”小霞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们这样不好么？”“原来是我父母不同意我们结婚，现在，他们都走了，我们为什么不结婚呢？”“我们就这样挺好的，没有那个本本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有那个本本也不是我们在一起的保障。”“你在怨恨我的父母？”小霞叹口气：“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呢？”
六
小霞说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是她一直在谋划着未来。她做生意挣些钱，不甘心只是让钱在银行吃利息，她通过同学的关系，开始涉足房地产，起初只是尝试一下，没想到获利颇丰。小霞把资金几乎投到房地产上。同学给小霞打电话，说现在正是房地产发展期，如果有钱投到公司，可以拿到三分利息。小霞回家劝说卫东卖掉老房子，把钱投进同学的房地产公司。
卫东去找卫国去公正办理房子过户手续，卫国听了他的话摇摇头：“我正在转卖工厂，房地产的未来不乐观呀，你不要听信她同学的话，卖掉房子投进他的公司？也许会血本无归。”“小霞已经拿到丰厚的利息。等我分到利息，拿回本钱，我可以在开发区买一户新房子。”“我不同意。你根本就不懂房地产。”“房子是妈留给我的，现在我需要钱去挣钱，你为什么不同意？你看不得我的日子过得好，是吧？如果你觉得你应该拿到你的那一份才肯去办手续，房子卖了，我可以把钱分给你。”卫国定定地看着卫东：“你这么多年是白混了，我不让你卖房子是为你好！”“为我好？那就去办理公证，把房子过户到我名下，把爸妈留给我的存款给我，我好安排我的生活。”
卫国说:“你安排你的生活？你知道这户房子是你唯一的固定资产，你不是越活越年轻，卖了房子，你将来在哪度过晚年？”“将来？晚年？谁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呢？还是过好现在吧。现在我需要钱，就只能卖掉它。房子是妈留给我的，我有权处理它。”“卫东，我劝你一句，那个女人就是我们家的克星！因为她，你辞掉工作，父亲生气才发病；因为她，母亲既牵挂你又担心你，带着不甘去世。你小心点，将来她一脚把你踢开！”
卫东生气了：“你们就是看不上她！当初，妈要是不把户口本藏起来，我们早结婚了，我的孩子也该上大学了。你们不喜欢她，可以不和她来往，我是生生死死都要和她绑在一起的。”“好，你们的爱情真是伟大，什么都不能让你们分开，我去签字，把房子过户给你，希望你们能永远在一起，更希望你过得好。”卫东拿到新房产证，立刻将房子卖掉，取出父母留给他的存款，把钱投到小霞同学的房地产公司。
七
卫国转卖了模板厂，因为儿子在国外生活，同时感觉房地产前景不乐观，他将资金投入到县电子商务中心。他想过清闲日子，就在城乡结合部租一块地，请朋友设计二层小楼，门前挖个鱼塘，没事钓钓鱼，房前屋后种菜栽花，和已经退休的妻子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
他和村干部很熟，村干部知道他有能力，就请他帮着村民某条生财之道，卫国成了村民致富的顾问。在他的提议下，村子集资修路，将原有的农家乐整合起来，集体经营；村里建起若干散养鸡场，承包给有能力的家庭；又建设几个养猪场，专门饲养粮食猪，卫国找到销售渠道，全部鸡蛋猪肉都预定出去。村里的一部分土地在他的建议下，建成采摘园，有专人负责种植管理经营。其余的村民到村里的有机菜地劳作，由村委会统一发放工资。
两年下来，村里有了资金，又去贷款，修建占地五亩的池塘，池塘边栽种小红枫树，从外地引进优质鱼苗，打造一个垂钓乐园，垂钓结合农家乐和采摘园，给村民带来不错的收入。卫国是村子的名誉村民，还是村致富委员会会长。
卫国虽然在村里生活，还是惦记卫东，偶然，他听卫东原宣传科长的儿子——一个小房地产开发商说：“你弟弟这次亏得很惨，他们两口子的钱全亏进去了。听说已经跑路了，因为还欠了些钱。卫东没找你借钱？”“没有，自从他把老房子卖了，就没再找过我。”
卫国给卫东打电话，手机是空号。卫国着急，他回到市里，四处打听卫东的消息，却全无音信。他又跑到卫东和小霞投资的城市，调动可以利用的人脉，寻找卫东，得到的消息是卫东和小霞离开了这个城市。卫国曾经查过小霞的情况，知道她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他们是不是跑回小霞老家了？卫国去一趟小镇，找到小霞的父母，得知小霞没有回来。卫国没有找到卫东，只能暗自希望他们能安稳地在某个地方生活。
小霞突然给卫国打电话：“你弟弟脑出血，现在坐在轮椅上，你来把他接走吧。我把地址给你。”“你们在一起？”“你来了就知道了。”简短的几句话，之后就是一个短信，提供一个地址，再拨打这个电话，电话关机了。卫东不到五十岁，就脑出血？卫国赶到小镇，看到弟弟坐在轮椅上，住在破旧的小房子里，靠出售一些廉价的小东西维持生活。
卫东看到哥哥，也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找到这来了？”“我来接你回家。”“回家？我的家在这里，我要守着小霞……”“别傻了！她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你接走。”“不可能，我们说好，要一生一世相守 。”“现在，她还管你么？她要是想管你，会叫我来么？”“可是，她没说她不管我！”“她在哪你知道么？你不是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么？”卫国进了卫东住的房间，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一张小床，上面胡乱堆着一床被子：“你自己看看，这是你要的生活？”
卫东摇着轮椅跟在卫国身后，卫国头也没回：“明天和我回去。”“不，我不回去。”“这是人住的地方么？”“毕竟是我自己交房租，维持自己的生活。”“你是不是觉得你把老房子买了，回去就没有地方生活了？”卫东沉默了。“我是你哥，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你知道么？”卫国有些激动，“无论曾经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弟弟。我要你以后跟着我好好生活。”卫东开始啜泣，卫国回身蹲下来，轻轻地擦拭着卫东的眼睛：“记得么，当初爸妈去干校时，不就是我们两个人生活么。那时候，你真懂事，放学回家帮我准备好劈柴和煤，你还会把煤从楼下的仓房搬到楼上，下雨天，你冒雨收起我打好的煤饼……”
八
卫东跟着卫国回到的乡间住所，村民们把卫东抬到二楼的卧室，有人好奇地说：“想不到，卫国哥还有个哥哥……”卫国说：“是弟弟。”那人笑了。卫国请建筑施工队把一楼的大客厅改成卧室，在卧室里建一个宽大的卫生间，安装自动冲洗坐便器，坐便器边上安装两层塑钢扶手，没有人帮助，卫东可以借助高一点的扶手，自己移动到坐便器上。卧室门口的台阶改成一个长长宽宽的慢坡，为此砍掉几棵葡萄藤。
卫国给卫东买了一个电动轮椅，给卫东准备了全新的衣服，开车拉着卫东到市里最好的发廊，剪掉发髻，染黑头发，卫东一下子年轻了几岁。大嫂每天都会做几样卫东喜欢吃的菜。吃饭时，卫国和大嫂会把饭菜端到卫东的房间，在一张简易餐桌上一起吃饭。卫东问大嫂：“可以买几瓶啤酒么？”大嫂说：“可以，我马上去买。”卫国没有应酬时滴酒不沾。大嫂买啤酒回来，卫国说：“明天我去给你买几个大啤酒杯。”“不用，我习惯对瓶吹。”
卫东一仰脖喝掉半瓶啤酒，眼睛红了：“大嫂，你不用这么辛苦，做这么多样菜，你做饭给我带一口就行了。”“都是一家人，你吃得好你哥才安心。”卫国打开一瓶啤酒，拿来一个喝水杯子，倒了一杯啤酒：“老弟，以后我每天陪你喝半瓶啤酒，你多吃菜少喝酒。我找人联系康复医院，每周带你去两次。”“算了，就这样吧，去康复医院要花钱，我……没有钱……”卫国把酒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我没让你考虑钱的事情，你还不到五十岁，难道就愿意这样一直坐在轮椅上？”“我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作的，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我们是兄弟，不要说麻烦。你要是怕麻烦，就尽快让自己站起来！”
夜里，大嫂问卫国：“康复医院说卫东可以恢复么？”卫国低下头：“医生说要看情况，无论怎样，我都要试一试。”“如果他不能站起来呢？”“只要我活着，我养他。”大嫂不说话了，她了解卫国，言出必行，没有回头的余地。
卫东搬进一楼的卧室，每天坐着轮椅到院子里的葡萄藤下看手机，喝茶。卫国去村委会做事，也会让卫东和自己一起去。村委会的人和村民们对卫东都很热情，张口闭口叫他“小王老板”，卫国说：“叫他名字就行了，卫东，不要叫老板。”卫东的脸上有了笑容，脸颊也丰满起来。他常常和村民们在大树下聊天，听他们讲村子里的奇闻轶事，也给他们讲自己经历过的趣事。
卫国看着卫东坐在轮椅上，和村民们笑作一团，不由自主地笑了。晚霞把西天染成红色，如血如荼，染红西边云朵的太阳就要收起笑脸。卫国走过去，推起卫东的轮椅：“该回家吃饭了。”卫东坐在轮椅上轻声叫了声“哥”，停了一下说：“我愿意去康复医院试试。”“这就对了。”轮椅碾压着水泥路面，发出清晰的响声，卫国的身影遮挡住卫东坐在轮椅上的影子。
很快，村子就安静下来，夜色中只能看到朗月疏星，和人家点点灯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