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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一期：家

楔子

清晨一大早，大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路人匆匆埋头赶着路，还有早起的环卫工人在忙忙碌碌地干着活，林亦右手夹着烟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在其中，动作极为缓慢，倒显得突兀。

他只是不想过早地去面对现实。

他甚至觉得打电话的人在开玩笑，又或许是他记错了，昨天其实是愚人节。可是不管他怎么企图躲避事实，“林深死了”这句魔咒始终萦绕于耳畔。

01  不要怕，一切都会好的

林亦走到了林深租住的公寓楼，爬到了704门口站定，长按住门铃，大约过了两分钟，听到了门内搬动椅子的声音，由远及近靠近了门边，过了会儿，门边的椅子像是被拉开了，一个小女孩打开了门，探头探脑出来，怯生生地冲他叫了句：“舅舅？”

林亦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应了声，奇怪女孩会认识他，他们从来没见过的。

林深总是潇洒恣意的，所以她做事从来全凭喜好，毫无章法。就像之前，她突然从海市离开来到盐城，也是毫无征兆。

他记得自己当时直接一通电话过去，问她究竟怎么了，就算离开也得留个信，可是电话那头的林深却轻描淡写地说：“哦，没什么，就是不想呆了。至于留信，也没什么必要吧，你也不用来找我，林小亦，我们不是一路人，就这样吧。”

他当时气得手直发抖，直接就挂了电话，可随后没多久又重新打了电话回去，对面接起电话的瞬间，一声轻笑便在他耳畔响起，酥麻清脆，他抿直了唇却无可奈何，只低低恳求道：“姐姐，你到底去哪儿了？”

对面足足静默了有一刻钟，才叹息道：“林小亦，至少我还留着电话，就这样吧，你别再管我了。”

“你他妈的林深你.......”对面不等他说完便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似乎早就对他的反应了如指掌，直接就选择了无视，他只能看着发出“嘟嘟声”的电话气得咬牙切齿。

时隔多年，他却没想到当初决绝地跟他说“我们不是一路人”的人，会跟自己女儿说，“这是你的舅舅”。

林亦僵硬着肢体走进了屋子，昏暗的室内没有开灯，随着开门的间隙又涌进了一波空气，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随着小女孩坐到了沙发上。

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女孩却只是蹲坐在沙发边上，低头在茶几上的柜子里翻翻找找，随后递给了他一本相册，还有一封信，说：“妈妈给我说过你，说如果你来的话，可以喊你舅舅。”

他接过相册翻看着，手有些微发抖，语带艰涩地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小女孩说：“顾叔叔公司有急事，刚好出去了。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你不怕吗？”他攥紧了手里的相册，慢慢地问道。

“我不怕。妈妈说，一切都会好的，不要怕。”小女孩说着不怕，可林亦却听出了她声音细微的轻颤。

他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相册，缓缓地俯身抱起了女孩，干燥的大手抚摸着女孩的头发，轻声哄道：“乖，不要怕，舅舅来了，舅舅陪着你。”

02  做我的家人吧

林亦跟林深其实不是亲姐弟，他们认识于某一年的中秋夜晚。

那晚月亮高高悬挂在天上，又大又圆，几乎把所有的地方都照亮了，可还是让林亦找到了一处无人的阴暗角落，就在一棵大树底下，月光兜头照到庞大的树冠上，恰好形成一处阴影，他就抱膝蹲坐在阴影里，静静地独自一人看着月亮。

慢慢地，林亦听到一个由远及近的滚轮声，还有哒哒哒的脚步声，但他却不在意，继续旁若无人地看着月光，他已经坐在这儿许久了，期间也有无数纷杂的脚步声经过，但嬉笑欢闹的人们从未注意到他，于是他也不担心。

声音越来越近了，响亮的滚轮声从身边经过，然后又慢慢变远，正当他以为又是一个匆匆过客时，滚轮声却戛然而止，并不像是声音离远了。

林亦疑惑地收回望着月亮的目光，转头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身穿亚麻色长款风衣，高高束起马尾的女孩正侧头看着他。

林亦对上她的目光后略感不适地别开脑袋，女孩反而重新走回他身边，问道：

“小孩，大过节的，怎么不回家，一个人坐在这儿?”

林亦垂头盯着面前的一颗小草， 像是在较劲儿一样，闷闷出声道：

“那根本就不是家，明明只是个空房子。”

闻言，女孩愣了几秒，放缓了声音问道：

“那你介意陪我吃块月饼吗？我吃不完一整个，太腻了。”

林亦抱着膝盖的手不由抓紧了裤子，踟蹰了许久也没应声，又听女孩说道：

“就在这个小区的二单元四楼，很近的哦。”

林亦听完终于收回了紧盯着小草的目光，又抬起了头认真地看着女孩小小声说道：

“谢谢，好的。”

这一年，林亦15岁，林深20岁。

后来，林亦知道了女孩叫林深，比她大五岁，就跟爷爷住在小区这里，那天晚上她是特意赶回来陪爷爷过中秋节，因为航班延误才那么晚到。

林深也知道了林亦为什么会在中秋的夜晚独自一人坐在树影下不回家，正如林亦所说，那只是一个空房子，因为除了他，再也没有家人可以陪他住在那里了。

一年前，林亦的奶奶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老人身子骨脆，一摔便是大问题，躺在地上哎呦直叫唤，林亦被奶奶的动静惊醒，连忙起床查看，喊来了医生，也打了电话喊告诉了在外地打工的父母，父母一听便急得不行，连夜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便开车赶回来。

谁料，不仅奶奶没抢救回来，就连父母竟也在路上发生了车祸，同时罹难。

这一连串的变故直接砸懵了林亦。

都怪他的一通电话，令父母着急赶回来，以至于心神不宁间发生了车祸，直接丧命。

一夜之间，林亦的三个亲人都离世了。

亲戚们在背后喊林亦祸害、灾星、惹祸精，互相推诿着不想摊上他，生怕林亦赖上了他们，要住到他们家里去。

他们在葬礼上吵吵闹闹的，也不敢跟林亦走得近，却又迫不及待地想让他赶紧选出寄养的家庭，最好最终没有选到他们，甚至还直接在葬礼上吵了起来，最后吵来吵去，谁也不想管，便定下了让林亦轮流寄宿的说法。

林亦麻木地看着眼前的闹剧，葬礼结束后便将他们通通赶出了门，关门的时候听到有人啐了一口：

“呸，有人养就不错了还这么大脾气，我都没嫌你是个祸害呢，你还发脾气，呸！”

他抱着膝盖慢慢沿着门板滑落，哭得不能自抑，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重复着“对不起”。

他恍惚觉得他们说得都对，毕竟没有他的那通电话，父母就不会连夜赶回来，也不至于车祸身死。

亲戚们被他赶跑了以后，索性再也不理会他了，毕竟他就是个灾星，更何况他还不识好歹，将他们都赶走了，这下更中了他们下怀，着急忙慌跑得不见踪影，之后便都各家理各家事，没人再过问他。

林亦也不在乎，反正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自己，父母离世还留有财产，还有赔付的钱，也足够他好好上学好好生活。

只是失去家人的空房子，空空荡荡的全塞满了孤独与痛苦，更何况是中秋节，于是林亦出了门，就想离这些痛苦远一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亦遇到了林深，遇到了一个问他怎么了的林深，遇到了一个温柔地问他能不能一块吃个月饼的林深。

林亦还是没忍住跟着林深走了，他想去吃块月饼，很久没跟人一起分享同一块月饼了。

林爷爷很和蔼，见到孙女回来高兴得不行，对跟在她身后的林亦也喜笑颜开，也不着急问情况，只笑眯眯地说道：“还带了小伙伴回来啦，快快快，一起到阳台去，月亮又亮又圆，等你们好久啦。”

说罢不由分说地一手拉着一人，就往阳台去。

阳台上种了满满的绿植，绿意盎然，充满着勃勃生机。右手边摆放着一张小圆桌，圆桌上满满当当的全是水果，还有几包月饼，圆桌旁摆着两张圆脚凳，和一张摇摇晃晃的太师椅。

到了阳台林爷爷就自己坐到了太师椅上，还招手示意他们坐到圆桌边上，林深笑着推着略显局促不安的林亦坐下，顺手剥了个小桔子给爷爷，才打开了一包月饼，拿起透明小刀切成了三块，插上三只叉子，又依次拿给他们，又把旁边泡好的花茶逐一倒到杯子里，自己拿起一杯慢慢喝了一口，瞬间通体舒畅。

林亦小口小口地吃着月饼，静静地听着林爷爷讲故事，听着林深给林爷爷讲着她最近在学校发生的事情。

那是他很久没接触到的家庭氛围感了。

在他们关怀的问询下，林亦犹豫着也缓缓地将自己的经历讲了出来，林深听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林爷爷也伸手拍了拍他攥紧裤子的手，柔声安慰道：

“孩子，这不怪你，只是意外罢了，你也控制不了的，啊。别伤心了，都过去了，活着的人要好好活。”

林深突然出声道：“爷爷，要不让小亦跟您一块住吧？你们俩人好有个照应，我过几天又该回学校了。”

林爷爷闻言喜道：“哎哎这敢情好，好好好，小亦要是不介意啊，就过来跟爷爷一起住，爷爷一个人也无聊呢，刚好可以陪陪爷爷，我们呐，以后就是你的家人啦。”

林亦乍听之下有些无措，慌乱地站起身，双手虚张在身前摆动，说道：“不了不了，谢谢你们，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不用的……”

他不敢的，他可是个灾星啊，他怎么敢。

林深连忙拉住林亦的手，示意他坐下说话，轻声问道：“小亦，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不好，怕害了我们？”

林亦闻言垂下脑袋，闷闷道：“我不想再有人离开我了，我害怕。”

林爷爷伸手拍了拍了林深的胳膊，笑道：“不怕啊，学学你林深姐姐吧。”

林深继而说道：“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随后也不等人应答，便缓缓说了出来。

03  林深的家

原来林深跟林爷爷也不是亲爷孙，林深跟林爷爷来自林家村。

林爷爷早年间上山打理果园的时候，撞见村里调皮的小孩子在山上疯跑玩乐，一个不慎竟跌了跤，林爷爷顾不上多想，连忙扑上前抱住小孩抢先拦住跌落去势，小孩是没事了，林爷爷却也因此伤了右腿，成了跛脚。

当时林爷爷也不过35岁，就这么瘸了腿，他刚娶的老婆嫌弃他再干不了什么活，扔下他就跑了。

小孩父母倒是千恩万谢的，愧疚之下对他颇多照顾，村里人也个个敬佩他这份良善之心。

林爷爷就这么孤寡一人生活着，没再娶妻，日常在村里也依旧乐于助人，林深自然也是被帮助的一个。

只是村里也容不下林深，因为所谓的忌讳。

林深原是被村里一对夫妇收养的弃婴，可收养之后发生的种种灾难，令村里人开始指责她的不祥。

村里的林铁柱夫妇婚后一直无子，两人求了许多神仙老爷，还是没有一子半女的。有日他们上山祭拜祖先的时候，因上山的晚，回来时天色已晚，两人便合计着抄小道从无人问津的小树林穿过回家，林深便是在那林子里被捡到的，若不是这夫妇俩恰巧走了这里，小林深怕是过了这夜就得夭折。

夫妇两人想着自己始终无子，便将林深养了起来。这日子若是这么过下去倒也和美，只是到了林深八岁时，铁柱媳妇竟然怀孕了，夫妻俩高兴得不行，当然也没因此而疏忽了林深，他们全家都在期待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小生命，但这个小生命到来的那天，老天却同时带走了铁柱媳妇，铁柱媳妇是拼了命将儿子生下来的，孩子出来时，气息也极其微弱，仿佛一错眼呼吸就要停了。

一时间，铁柱家悲大于喜，却也只能含泪料理了后事，重新好好生活。

后来也不知从哪个人开始的，有人在嘀咕林深的来历了，说是山上坟堆前那小树林捡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带着晦气，带得铁柱家都不好了，这不，祸害了一个，小的那个还悬着呢。

铁柱一开始听到还会喝止，嚷嚷着胡扯，可后来听多了，加上自家老娘也时常叨叨着晦气，心头难免也带上丝阴霾。

而让这丝阴霾瞬间蔓延的后续，是铁柱媳妇难产生下的儿子竟没能熬过第一个冬天，发热夭折了。

这一瞬间，流言再也压不住了，村里句句都在议论林深晦气，除了林爷爷，听到村人这般胡乱猜测，会怒气冲冲地呵斥，就连铁柱都开始看不惯这个养了九年多的女儿了。

林深也开始害怕脾气越来越差的爸爸，想念以前温柔的妈妈，还有曾经温暖慈祥的奶奶，可一年前她的家就变了，因为她这个带着晦气的人。

那天夜晚林深没忍住一个人偷偷爬起来跑到院子里哭，隔壁的林爷爷听见了，透过木栅栏递给她一块软糯的桂花糕安慰道：“孩子，别难过，慢慢会好的，你爸爸想开了就好，别听他们瞎说，哪有什么灾星祸害的，万般不由命，命竭莫怨天，人来人世间一遭，不怪好赖长久，活过就好，乖娃娃，吃完这块桂花糕，就回去好好睡一觉，都会好起来的。”

仿佛是因为林爷爷的祝福，隔天铁柱果然又变成了那个温柔的好爸爸了，他宽厚温暖的大手拉住了林深的小手，说要带林深上镇里买漂亮的裙子。

林深高兴坏了，这是爸爸久违的缓和态度，就连奶奶也破天荒地给她梳了好看的麻花辫，带上了两朵漂亮的小红花。

铁柱爸爸驾着牛车，让林深坐在后头，到了半路，还跟她说买完裙子要带她去认识一个叔叔，让她记得懂礼貌，嘴甜点。

林深坐在后头认真地应着，看着爸爸在前头驾着牛车，莫名的却有些不安，应和的声音便越来越小。

林家村就在半山腰，到镇上去要经过一道崎岖陡峭的山路，村里人都走惯了的，本不该有什么意外，可偏偏那天，不知为什么山腰上竟突然滚落了块大石，恰好当时林铁柱久得不到林深回应，驾着车时就这么回头张望一下，似乎想看看林深，还要说些什么，却不料就是这么一瞬间，掉落的石块惊了牛，牛猛地前半身高高跃起，带着牛车乱撞，小林深人小力气弱，竟就这么被甩飞出去，在地上翻了好几圈直到撞到了山壁才停了下来，而铁柱连带着牛车却是滚落到了山下。

后来是路过的村民发现了晕倒在路边的林深的，探头看向山坡，也发现了摔落在下的牛车和铁柱，连忙抱起小林深跑回村喊人来救，可惜铁柱摔落下山许久，脑袋磕到大石上，没救回来。

留下一个小林深，被铁柱的阿妈痛骂着，村人看着不仅不阻拦，还跟着指指点点起来。

铁柱阿妈不肯再养林深，村里人也没人愿意搭理，生怕被祸害了。

林爷爷心善，收了林深养着，但村里始终流言不断，甚至话里话外都是让林爷爷尽早将林深赶走，别哪天祸害了村里的福气，于是林爷爷索性带着林深离开了林家村。

小林深一开始也害怕，总是在想是不是都是因为自己，才害得铁柱爸爸他们一个个死去。更害怕自己也会害死了林爷爷。

林爷爷开解她道：“哪有什么灾星祸星的，这都是人接受不了现实非得找的一个发泄口，你阿妈本就身体不好不易怀孕，更何况还是高龄产妇，会难产也不算多意外，更何况咱村子里头，还不兴产检什么的，就知道要补要补，这一个劲儿地补出个什么好歹来也不知道，你阿弟出生时身子就弱，活不下来不也就是命罢了，再说你阿爸，那是你能左右的意外吗？意外来了那是怎么拦也拦不住，至于我这把老骨头，硬着呢，哪那么容易死啊。”

林深听着也不敢反驳，但心里依旧不安，直到一年两年，数十年过去了，林爷爷依旧健康如旧，她才渐渐放下了心里的不安。

04 我们的家

林亦听着林深讲的故事，半大小伙儿却已经泣不成声。

林深走近他温柔地抱住他安抚道：“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我不难过的。你看，我看起来是不是比你还祸害……”

“哎哎哎，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早说了没有什么祸害不祸害的，净瞎胡说。”

林爷爷一听到这便一脸不忿地截断了林深的话头，显然十分不满。他这么一打岔倒是消减了不少伤感氛围，两人都被他逗乐了。

林深连忙附和道：“好好好，不说不说。”随后又转头接着问林亦：“怎么样，过来陪爷爷一起吧？”

林亦抬手抹了抹眼泪，郑重应道：“好。”

林深和林爷爷闻言不由都笑了，林爷爷高兴得连说了三个好，林深也笑着继续道：“就是呀，家没了，我们还可以创建新的家呀，不要怕，一切都会好的。以后呀，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就这样，从那天开始，林亦的痛苦与孤独渐渐被驱散，变得越来越开朗，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们之间实打实的陪伴却是真的暖到了每个人的心坎里。

不过，人也总有生老病死。林深大四那年，林爷爷就去世了，寿终正寝，无病无痛。

去世前一晚，林爷爷让林亦给林深打了视频电话，絮絮叨叨说了好久，挂了电话后，又拿着书让林亦给他念，听完了才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

到了第二天早上，林亦便发现林爷爷已于睡梦中死去。

林深收到消息后匆匆赶回家，她进门后第一时间观察林亦的神态，见他没有异状才松了口气。

林深发现林亦不对劲的时候，是葬礼后好几天了，她起夜喝水时，看到他就一个人蹲坐在阳台的角落里，没有开灯，昏黄的路灯光照在地板上，他偏找了个灯光错开的昏暗角落。

就像当初中秋那晚她刚遇到他时一样。

林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轻声问：“小亦，你怎么了呀？”

林亦抱着膝盖的双手微微攥紧了些，头依旧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姐姐，我难过。我不喜欢这种诀别。”

林深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他的脑袋，“你要知道，生老病死，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爷爷他是寿终正寝，一直到走之前，他都是高兴的，这就够了。”

林亦还是没抬头，声音很低，林深差点没听清，“可我还是不喜欢，我害怕这种永远失去的感觉。”

林深听完没再接着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陪着他蹲在角落里。

05 我们的家一直都会在

再之后就是林深毕业开始忙碌起来，与林亦也渐渐地疏远了许多，林亦闹过，吵过，却又被林深温柔地挡回去，渐渐地他也习惯了这种生活模式。

等到林亦高考完，上了大学之后，林深也离开了，不知道去哪，没给林亦留什么讯息，在林亦给林深打完电话后，也只是隔几个月发个信息报平安，最后的一次信息，却是让林亦到盐城来，说自己此时应当已被安葬好，还有个女儿，可以来看看。

林亦收到信息时还以为是整蛊，但仍旧第一时间拨了电话过去，打到第二个电话时才被接起，可接电话的人不是林深，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林深死了，因为心脏良性肿瘤。

林亦看着手里的信，又再一次泣不成声，可这次他压抑着声音，不想吵到已经睡着的小女孩。

好久不见呀！林小亦！

你应该会看到这封信吧？我猜你还是会来的，虽然这几年来我们渐渐疏远了，我不接你的电话也不回复你的信息，只在固定的日子里像打卡一样给你报平安。

但我知道你还是会来的，所以我还是写下了这封信。当然，如果你不来也好，这样你应该可以少难过一点点。不过，既然你都已经来啦，那就再听我啰嗦一会儿啦。

其实在爷爷去世前一个星期，我的体检报告就出来了，挺难过的，因为我确诊了肿瘤，虽然是良性肿瘤，但却是心脏良性肿瘤。医生说是家族遗传可能性比较大，可治疗，但风险也挺大的。我当时挺慌的，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讲，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讲，爷爷就去世了。后来，我更不敢讲了，我害怕你承受不住。

思来想去，我选择慢慢淡化我们之间的感情，也许这样，假如我真的好不了了，那你起码应该会好过一点吧。如果我好了，我再负荆请罪。

不过没想到，我居然慢慢恶化了。我其实没有很难过，爷爷说过的，万般不由命，命竭不怨天，人来人世间一遭，不怪好赖长久，活过就好。我想啊，当时我没死在小树林里，还能多活着的这么些年，都是赚到的。更何况我还遇到了你们，你们让我开心地走完了这一趟。

所以，你不要难过知道了没有？

球球是我来盐城后，在医院认识的一个病人的女儿，他是个单亲爸爸，孤儿院长大的，除了他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弟弟，也没有其他亲人照顾他。

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常常一起聊天。到了后来，他先走了，他的弟弟来帮忙处理后事，我鬼使神差的，就喊他能不能以后也帮帮我。

我想着，要是让你来，你得多难过呀。

不过他也没答应，他说我不会需要的，因为我会越来越好的，但是从那之后，他也天天来医院照顾我了，一起的还有球球。

球球很乖，说我像妈妈一样温柔，我也很喜欢她，她也认了我当干妈。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也可以跟着他们一起生活，我告诉她啦，她有一个很帅气的舅舅，你还是有着很好的家人。

不要怕呀林小亦，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我们可以自己有个家，我们一直都会有一个家的。

人生其实挺短的，意外总是会猝不及防，但是没关系，只要你好好地过完每一天，那不管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乖，现在放下信，客厅里的茶几上有一盒点心，里面是桂花糕，我让阿顾在城西店里买的，很好吃，我和球球都吃过啦，你也去拿一块试试，吃完陪着球球睡一觉，明天起来，一定是一个快乐的晴天。

再见啦，林小亦。

林亦擦干了眼泪，来到了客厅，打开茶几上放着的盒子，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地吃了起来。

他已经不怕了，只要一直好好地，生活中总会有温暖，家也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