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当年,李白乘船游览,行至荆门外,他步出船舱,昂立船头,捋须远眺,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原野,感慨而吟。他目之所及的前方,便是我的家乡。
出了荆门,向东,便是江汉平原腹地,在田畴阡陌相拥间,一名亭不见亭的烟火处,便是西江。在她身旁,一河清流,千百年来,从容不迫,悠然而下。河流经久不息,带走了年华,沉淀了记忆。
还记得,两岸绿杨相照映,一河碧水共澄鲜。沿河而居的古老村庄,黛瓦白墙。最入镜的是,傍晚时分,落日将尽,晚霞映空,色彩斑斓,袅袅炊烟与暮霭交织,萦绕在村落上空,如梦似幻。
记忆犹深的是,村后的绿荫间,“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林蝉,忽然闭口立。”河边垂柳旁,蓑翁独钓,“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门前的小道边,犬吠鸡鸣戏,雏鹅乳鸭啼。宽阔的禾场上,“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妈妈呼儿回屋去,吃饭应在掌灯前......江南农庄的烟火日月,如同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素净清雅。儿时家乡的景象,总在梦中徘徊。而这些,恍惚如昨。
年幼时,曾目睹父辈们在这方土地上脸朝黄土背朝天劳作,刀耕火种的岁月,苦似黄连。待我辈初长成,谁也不甘愿再过祖辈们的生活。于是,我跟随兄长们的脚步也走了出来。
投笔从戎时,母亲为我整理戎装,我全然没有读出母亲那笑容背后忍受的骨肉割舍之痛。少不更事的我,离家别乡,竟无一丝“故乡今夜思千里”的愁绪,抑制不住的却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气概与喜悦。
梁启超先生曾说过:“人生百年,立于幼学”。的确,人的一生注定会打下家庭烙印。我的一生,年幼时,家庭给了我莫大的影响,父辈的淳朴善良,兄长的勤奋进取,耳濡目染,成为我一生用之不竭的精神养分。正是于此,几十年来,我的事业经历了许多新的起点,如同登山望日,每攀登到一个新的顶点,总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一览众山小,彰显人生质感,蕴含一种追风逐月的华美与风雅。
我从西江走来,少小离家,戎马十三载,卸甲三十年,如今以礼致仕,颐养天年。漫漫过往,看似岁月悠长,实则拈指之间。转瞬,“朝如青丝暮成雪”,那紫陌红尘,荣辱沉浮,须臾皆成过眼烟云,只有家乡的路还铺展在心底,从来不曾荒芜。
仔细想来,人一生,以花甲为界,分为前半生和后半生。如此说来,我才活了前半生。禁不住开怀仰首:何谈桑榆晚,花甲还一轮!
赋闲的日子,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的淡然。然而,“老牛自知夕阳短”,我心中有梦,“事业”未竟。只是因为,花有重绽日,人不再英年。流华不停驻,焉能负暮天?不然,待到年华老去时,拿什么回忆昨天?!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感谢上天庇佑,回首向来恬逸日,少有风雨多是晴。面向未来,人总是要有点精神的,太过悠闲,难免意兴阑珊,生活也将失去意味。既然追逐了清风,那就让朗月与我疏离!
王国维曾说过:古今成大事者,必经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为第二境。“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余生里,众里寻他不可求,但愿身在阑珊处。此乃禀性使然,与清高无关。
愿未来,风清月朗,丽日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