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山,多金玉,有青雄黄,英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汤谷。有神鸟,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
青黄相接的大河波涛泛泛,几座起起伏伏的赭色山谷豪迈地随意跨坐在大河之上,迤逦出好几千万尺。想来大河所漫之处,应是嘉木立、美竹露、奇石现,而现下,只有山川廻巧、乱石渊然、寸草不生。大河雄黄的水纹反复回荡,澎湃的水流搏击着河床下蛰伏的顽石,水雾不断蒸腾翻涌,象牙色的水膜渐渐罩住了整块天幕...
刹那,是雷鸣天惊,疾光撕破了黛色的天幕,任由着它们直直地戳向地面,凿雷之声却是痉挛一般的震起了深埋于褐黄地面之下的土层,整片大地,好似怒气灌身地爆出了一根根无比粗壮的血管。疾光挥舞着雄壮的臂膀毫无顾忌地扫射着,而就在此时,疾光尽头飞来一着赤色的庞然大物。近了,近了,此兽速度极快,快到辨别不清其之状貌,快到身后射出的疾光都触不及其之尾尖,微光下,只辨得此兽为鸟之形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身侧身下竟分别现出四翼六足,生猛之态极其可怖。
风雨大作,四面八方皆有劲风席卷而来,天空中密布着一个又一个密致而又庞大的漩涡,四处旋转移动着,势不可挡。偏偏那兽似就冲着大河而去,经由过了两股巨大的涡流之间,涡流越移越近,青灰色的风眼越撑越大。瞬间,两个涡流就无比契合地聚集至了一处,须臾之间沉闷的低吼声四处作响,风涡竟迅速膨胀,遮掩了大半天空,也就在此时,那兽便不见了。
“天吴,你私自集纳世间风之精魄,就不怕我上秉至女娲娘娘处?”低沉的声音响起,虽是洪亮,却也温和。
“哈~帝江,此为朝阳之谷,你由汤谷前来此处作甚?”与方才的音色不同,此声雌雄莫辩,却尽显苍老之调。
“与你何干?”
“哈哈...帝江,百年未见而已,胆子是变小了。哈哈...”
“既是如此,那帝江,不妨将若千年的道行都交付于我,如何?”又一雄性声音出现。是时,倾盆大雨戛然而至,每一滴雨形态均不相似,一道一道的劈向空中,凌厉如剑,却又缠绵如绸。方方寸寸,密布如网,未有疏漏。自那如织密网的远处,走来一狰狞大兽,全身生有骨刺,连双目也未能幸免,每处骨刺看似清脆易折,实则坚硬可将落雨劈作两半。步步沉闷,地动山摇,势不可挡。
“玄冥,来的正好,咱们许久可是未见这位老朋友了。”玄冥晃晃头,好似轻笑,
“说的是,帝江可是咱们十二祖巫之首,哪里肯轻易示众?却说如今胆子变小,不知...”
“二位言过,吾有要事,请自便。”说罢,余音响彻云间,震开了云雨,震弱了雷鸣,又是转眼,青阳已跃然自持于顶。
昆山之上,大鸟初现,款款飞来。
赤红色的鸟身雄壮却不乏美感,羽毛丰满且华美,只是面庞混沌,无喙,也并无清晰的五官可见。只见此鸟放缓了速度,收回了巨大的四只翅膀,一步一步踱向河间,六爪有力的勾住地面。神鸟极大,一步一步,地动山摇,大河里的水也是汹涌地更放肆了些。
昆山河间,雄黄色的水只是淹没了神鸟的六足,神鸟的颈部高高的昂起,虽无双目,却有种睥睨天下的傲气,河水一波一波澎湃着簇拥而来,将漂亮的羽毛也沾染上了不少的黄沙。而滔天的浪奔涌而来,小小的木盆也在翻飞的浪中若隐若现,时而高高的抛在浪尖,时而低低的淌于波面上。神鸟就在不远的远方,似乎在等着来自上游的木盆。
快近了,木盆一路摇摇晃晃,在起伏间喘息着。猛地,却像获得生机一般,被一只翼托起,褪去了木盆原有的土黄及底部的淤泥,整只呈现出惊人的剔透感,却不似琉璃,光洁如玉,通透无比,也不似陶瓷,却从底部凹槽处隐出一株缠枝莲。
色泽游走,劈开温润的土黄,莲枝所至之处,均现瓷器开片之感,片片绽开,竟成了一发不可收拾之态,蔓延了整只盆,而此时,已经不能称之为木盆的容器终是在帝江的翼上变得透明了。向内看去,是个粉色活物,而这活物似乎在不停地蠕动。帝江缓缓地将羽翼覆在容器之上,飞向了岸边。
日光淋淋,风雨如磬的暴躁天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山涧中小蛇样的汩汩溪流顶开石块汇入大河。帝江混沌的表情并看不出他此时的心情如何,只是当容器中物挣扎翻出之时,柔软的触感告诉帝江,这是只渡劫失败的莲妖。
“小小莲妖,竟敢私自逃出莲池渡劫,还好今日落入我的手中,否则你可知你下场如何?”只见盆内的粉红色活物咿咿呀呀地伸展手臂,蹬着腿脚。帝江见状,喉头竟闷响出了几声轻笑,觉得这小小的一团竟十分有趣,敛翅卷了这一团便朝着昆山飞去了。
而汤谷那处,天吴与玄冥却在“话旧”。
“帝江修炼的速度实是可怖,我必要昆山那方宝地”玄冥收起骨刺。
“呵,妄想!昆山灵气是以帝江自身灵气为托,你这等不堪,白白糟蹋了那一方山水。”天吴显出真身,只见此物人面虎身,人面清俊潇洒、眉眼清澈、唇如点朱,虎身威猛大气、狂暴不已。自然、柔顺的青丝垂至坚硬勇武的腰身,竟现出奇异的美感,与之俱来的,还有四时之风的更替。
“不与你争辩,方才,你也感受到了吧?”玄冥止雨,周身停云蔼蔼,表情严肃。
“恩,只几百年,他的实力已深不可测了,须尽快告知烛九阴,共工祝融两个废物无法帮忙,再晚许就更加棘手了。”话毕,寒风旋至,啸声凌厉。这一瞬,草木枯黄,游鱼僵木,而这二人早已不见了。
话说昆山这边,帝江怜惜这渡劫失败、化作人形的莲妖,便就此将其收养在这昆山之上,以求打发些许时间,增添几分乐趣。食之云翳,眠于沼泽,这莲妖日日服食玉石,不多久竟已长成垂髫幼女。整日骑于玄龟上玩耍。
而这玄龟乃陪伴帝江几千年之灵兽。声如判木,佩之不聋,是这山海世间难得的异兽。“你天性愚笨,痴呆憨厚,定要与此龟寸步不离,如有危险,破五岳箴图震龟后背,待其发声,我方来救你。”
“莲儿知道了。”双髻上小小的荷角自团团乌丝之中妖娆探出,曼妙却懵懂,碧绿如竹,衬得乌丝更墨,肤如凝脂。
“啪!”一道火苗却横空凌厉劈出,直抽得荷角迅速萎缩发黑收回进发丝里。
“日后不得随意暴露真身,南部群山众海虎蛟出没,仔细着些。”语毕,帝江转身,伸出一肢,纳入火苗,径自离去了。
莲妖仰头看着帝江远去的灵活的身形,思绪万千,稚嫩的脸上露出不符年龄的成熟。
话说这莲妖,自幼长于莲池,此莲池处阳华之山,杨水就此而出。莲妖一族本性傲,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遗世独立,圣洁不可方物。
这渡劫失败的莲妖,虽是莲子,却少了莲心,成为了整个莲池中的异类,为多数莲妖所不齿,且力量最为弱小,多番遭受族人暗算欺凌,修炼进度十分缓慢。那段暗淡无光的日子里,莲妖被迫寄居在污水之中,虽对修炼极其不利,却好过有性命之忧。
虽饱受屈辱,但为尽快得到精魄,她曾去往条谷之山寻芍药、忍冬;也曾远赴明水流经的放皋之山求取苍玉;甚至还跋涉至琴鼓之山,虔诚地祭祀了鸟身人面神三天三夜,以求得其指点;甚至她以百年修得一滴的莲露换得鯩鱼,以使自己千年不睡专心修炼......种种种种,就是为了不再困守于莲池,为了不再被人耻笑。
终于,到了渡劫的那一天,可那莲池处洞庭之山,是帝之二女所居之处,二女又常游于江渊,每当这时,澧沅之风大作、交潇湘之渊、飘风暴雨且必引来怪神。此怪神状如人而载蛇,左右手操蛇,专寻众生灵渡劫时出现,且还要向其索要好几千年的道行。莲妖实是怕了这怪物,算准了日子跑到昆山渡劫,没想到竟然失败了,才落得如此下场。
那如今这样,是福是祸呢?莲妖不由得轻叹。修炼了千年的道行如今是再也没有了,变成这人身的废物实是让人可恨。她不再想整日扮作失去心智的孩子,她只想要变强,回到莲池,一血往日受过的耻辱。而这帝江所处的昆山,灵气虽十分浓郁但大多都被帝江所封,地上的桔梗都要比他处的少些毒性。
这些日子宛如惊鸿掠过,足够温暖,足够安宁,却不能让她心安。只因帝江的力量,于她是巨大的诱惑。
身为祖巫之首,帝江最善收集空间速度,收集他物之速度,亦可借此改变万物之速度,这就是为世人所称道的时光倒流。而所有精魄帝江均收入一黄囊中。
莲妖觊觎它很久了。
莲妖偶与玄龟闲聊打发时间,已是将祖巫之间的事情摸的清清楚楚,往日自己那般实力,哪有资格听得如此多祖巫之事。
玄龟还告诉莲妖,帝江有一秘辛,即其极其善舞,堪称山海内外起舞巅峰,比灵山凤凰朱雀起舞更要灵动妖媚。而此事只有其他十一祖巫知晓。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小丫头不要着急,你且慢慢听我道来......十二祖巫自幼一起修炼,帝江善控空间速度,青若翠竹的句芒主掌木系力量,左耳穿蛇、足乘两龙的蓐收坐拥山海内外金系力量,共工祝融两兄弟、一黑一红主司水火,虎身十尾之吴江主司风力,嘴里衔蛇、手中握蛇的强良与耳挂青蛇手拿红蛇的翕兹主司天下之雷与电。
人面蛇身全身赤红之为烛九阴,此神与帝江力量最为接近,因其为帝江外系力量,主司时间,以及主司天气的奢比尸、主司土系力量的后土,控雨的玄冥。
起初此十二祖巫关系十分不一般,且众祖巫各
司其职,力量均衡,因而关系很是不错,成为了这山海世界不可抵挡的一股力量。然近来,女娲自己忙于补天,已无暇再掌管山海世界。渐渐地,众祖巫开始蠢蠢欲动,迅速划分力量集团,霎时间,整个山海世界剑拔弩张,几乎所有祖巫、上古神兽、奇珍异草全都被牵涉其中,欲一争高下。
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帝江的存在便成为所有人的障碍,欲承其重,必先致死帝江,因而帝江被迅速地孤立,其秘辛也不再是秘密了。毕竟,我活了这么久,从未看见过帝江起舞。”
“看那帝江身段勇猛壮硕,力量可立足于天地,怎么看都不像是善于起舞之兽。”
“传说如此,不得不信,昆山之上,已极少有圣灵是见过帝江起舞的,多是为其力量所征服。今生若不得一见,真是遗憾呐...”玄龟缓缓载着莲妖进入昆山桃林深处。
桃林常年绯色,雾气一般的笼罩整个昆山山顶,莲妖低头思忖,起舞,真是意想不到!先不论其起舞,见识一番帝江的力量也是值得的。
莲妖顺手折下一支桃花,伸出手指碾碎了花瓣,双眉紧皱,若有所思。
莲妖扔进了玄龟嘴中,拍拍双手,跳了下来,“我一个人待会,你先回去。”便隐匿在了桃林深处,那桃林深处,尽是妖娆的绯色,越发浓厚,也越发平静,那颜色似是带有光泽,静静地闪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