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影暧昧不明,远山的轮廓清晰可见。听老师说,那是县里最有名的一座山——鹅形山。可是章瑛从学校的操场看过去很多次了,也没觉得那座山像一只鹅,她一直很好奇,却还从来没有去过。
章瑛望着远处起伏的山脊线,很像她读小学时候画的波浪线,波形之间相距很大,而且间隔不一,就像她爸爸说的“你画的波浪线跟你的性格如出一辙,大大咧咧,不讲规矩。”但此时的章瑛却看着那不规则的粗大波浪线在流泪。
“章瑛,你在哭什么?”黄运从背后拍了章瑛一下,把章瑛吓了一跳,“你干嘛呀,吓死我了!”章瑛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顺手把耳塞从耳朵里摘下来。
黄运眉头拧在一块,一脸疑惑的看着章瑛,章瑛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窘迫“你是鬼呀,走路都不出声的!”“是你自己带着耳机。”“那你也不应该吓我呀!”“噢,对不起,那你哭什么?”“我哪有哭,我在听歌而已。”黄运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但他明显地看待章瑛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消散。
夕阳虽美,但黄昏短暂。光线由黄转黑,原本柔和的天空开始变得深沉起来,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起来了,章瑛和黄运一前一后的超教室走去。
“女士,您好,打扰了,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落地了,请调直您的座椅靠背,确认好安全带,谢谢!”空乘带着职业的微笑,用温柔甜美的声音把章瑛从梦中叫醒,“好的,谢谢。”章瑛醒了醒神,把椅背调直,确认系好了安全带,然后打开挡光玻璃,天空很黑,已经能够隐约看到城市的点点灯光了。
章瑛拿完行李出来已经是十一点半,爸爸已经在停车场等她,估计到县城家里得凌晨一点多了。
爸爸头上的白头发又多了些,章瑛有些心疼,也有些懊恼。虽然章瑛这几年没有多大的变化,但爸爸的变化却特别的明显,白头发、皱纹、老人斑都一年比一年多。难怪妈妈会对她步步紧逼,不仅是为了章瑛自身的幸福,也是为了让家里添些新人,好让家里的气氛更热闹一些。人越老,就越害怕冷清。
到家的时候,妈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章瑛把她叫醒,看到章瑛的第一眼她明显的很高兴,但立马就把脸沉下去了,章瑛知道她还在为她没能带男朋友回家的事情生气,但闺女总还是亲闺女,“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妈妈冷淡地问。“嗯,我要吃你煮的面条,要两个荷包蛋,还要加香菜。”章瑛立马挽住妈妈的手,撒起娇来。
每年过年基本都是差不多的形式,年三十那天伯父家和姑姑家一起来家里吃团圆饭,初一又去伯父家拜年,初二去舅舅家拜年,初三开始爸爸妈妈去朋友家拜年,章瑛就一个人呆在家里了。只是仅仅三天时间,章瑛的终身大事就被这些亲戚们上纲上线的讨论了好多次。即是过年又是亲戚,章瑛虽然很烦,却只能憋着一股气不好发作,终于,现在可以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呆在家里了。
章瑛床边的书桌里收藏了她读书以来的珍贵回忆。有很多照片,她每次回来都会拿出来翻看,看到过去的种种,章瑛觉得亲切,却又惆怅。章瑛感慨到,自己还是被时间的洪流裹挟着向前,连暂停和倒退的机会都没有,有些美好是怎么也不可能再次上演了。
章瑛看着手里的那张照片,是初三毕业那天拍的,是她和黄运的合照。校园的凉台中间一颗很大的香樟树,树冠葳蕤,叶子青翠可爱,荫蔽了大半个凉台。章瑛齐耳的短发,四六分的刘海,眉目清晰,散发着淡淡的飒气,黄运则是一头寸发,轮廓分明,嘴唇微弯,一脸静气,两人肩并肩的坐在凉台的围栏上,拍下了这第一张青涩的合照。
章瑛记得,那是初二下学期,黄运作为插班生成为了她的同桌。端正,是黄运留给章瑛的第一印象。两个人熟了之后,章瑛跟黄运打趣到,“难怪老师说字如其人,用在你身上再恰当不过了,你看你写的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看是好看,就是少了点生气,就像你一样,长得周正,却又一本正经,一点意思也没有。”“你的意思是说我上课不同你讲小话吗?”黄运看着手上写着字,看也没看章瑛回答到。章瑛气到想吐血。
自从黄运成为章瑛的同桌后,他俩就一直是同桌,按班主任的说法就是,他俩一个英语好,一个数学好,可以相互提高。作为一个男孩子,却对语言那么有天赋,不管是语文还是英语,黄运都没有低过90分,但数学就有点惨不忍睹了,总是在及格线徘徊。所以章瑛送他外号“书呆子”。
黄运可以不厌其烦的重复分析同一个语法,讲解同一个介词的用法,直到章瑛不再弄错。但章瑛却受不了把一个方程式说上好几遍后黄运还是不会运用,她对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对黄运说,“你不应该叫黄运,你应该叫黄不通!”但她每次还是会忍着奔溃的心情讲解下去,谁叫她也受了人家黄运的恩馈呢。
虽然双方互为老师的过程痛苦又漫长,但还是取得了明显的成效。在初三第一次月考的时候,他俩同时进入了年纪前二十,这就意味着他俩都有机会进入县一中了。
那时候,学习英语还没有如今这么智能的科技手段,练习听力学习口语只能用随声听来播放英语磁带。但对于章瑛来说,随身听最大的用处还是听流行音乐。那段时间,章瑛沉迷于周杰伦不可自拔,不仅下课听,就连上课的时候也偷偷的听,黄运看到了也不吱声,反正他只沉浸在自己的学习世界中。
一天午休中,章瑛被渴醒了,起来喝水,喝完水准备趴下去继续睡时,正好看到黄运正面向她这边睡得安稳,她一下怔住了,她从来没有好好的细看过这个日日相处的男同桌,如剑的浓眉,虽是单眼皮,却有着长长的睫毛,鼻子挺拔,嘴唇薄厚恰到好处,脸颊还有着细细的绒毛,很可爱也很好看。
盯着黄运的半张脸出了神,章瑛好像听到了周杰伦的《晴天》,她回过神来,想找寻声音的来源,原来是从黄运带的耳机里传出来的,“他也会听周杰伦?”
“看不出呀,你这么呆板的一个人也会听周杰伦呀?”放学收拾书包时,章瑛跟黄运闲聊到。黄运疑惑的看着章瑛,“哦,中午你睡觉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的。”章瑛笑着解释。黄运反应过来说,“我只是比较喜欢方文山写的词。”然后背起书包就走了。
章瑛嘴角带着微笑,然后把照片重新放到相册里,想到少年时的黄运,她还是会觉得有趣,明明是青春期的悸动少年,却总是一副禁欲的老干部样,要不是那天在网吧遇到他,她还真以为黄运是个只知读书的乖乖男呢。
——————————————————————————————————————
“把你的随身听借我一下,我的忘带了。”章瑛对准备去食堂吃饭的黄运说。“你不去食堂吃饭?”“不去,我不饿。”黄运没再说什么,直接从课桌里拿出随身听递给章瑛,“谢谢,等下上晚自习就还给你。”章瑛说完这句话,就拿着随身听就离开教室了。
每天晚自习前的那一个小时操场的这个角落是最安静的,在这里可以看到夕阳下鹅形山清晰明朗的轮廓,看似近在眼前,却又远到从来没去过。
随身听里放着的是周杰伦的录音带,章瑛把耳机声音调到最大,掩盖了学校里每晚例行的新闻播报。与其说章瑛喜欢周杰伦,还不如说她只是喜欢这首《晴天》。奇怪的是,初三的章瑛根本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她却在这首歌里边感受到了欢喜,委屈,还有遗憾。这可能是怀春少女特有的敏感吧。
在明暗胶着的昏黄光线中,章瑛望着远山,听着周杰伦唱着“吹着前奏望着天空,我想着花瓣试着掉落…”她的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但眼泪就是止不住的流。直到黄运从背后拍了她一下,把她吓了一跳。
“你是鬼呀,走路都不出声的!”“是你自己带着耳机。”“那你也不应该吓我呀!”“噢,对不起,那你哭什么?”“我哪有哭,我在听歌而已。”章瑛生气的把随身听还给黄运,然后向教室走去。
随身听里还在继续放着周杰伦的《晴天》,黄运拿起耳塞听了一下,然后看着章瑛离去的方向,随后朝她走去。
天完全黑下去了,鹅形山也消失在夜色中,操场的那个角落现在也空空如也,就好像刚才的少年少女从来就没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