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侠客,算是吧。
侠客要有一柄剑,所以他有一柄剑,他的腰间配着那柄剑,却像是带着一把伞——行走在江南的人确实是要带伞的。天青色等烟雨,这句话是不假的,这里一年四季都在等一场雨,一场雨淅淅沥沥的能下一年四季。
侠客应该要行侠仗义,所以他应该有很高强的武功。这话也不假。他虽然不敢自称天下一顶一的高手,但自信对付流寇,暴揍纨绔的实力还是有的。多数时候他用不到腰间的那把伞,啊不,那柄剑,少数时候他拔出了剑还没跟人家打起来,衙门的人就来了,然后大家一哄而散,生怕挨上一顿板子。
侠客还应该游走四方,这个他倒不符合,或者说恰好相反了。他生在南方长在南方,从小到大就没跨过江淮,一直在小桥烟雨里转悠,游历的地方无一例外雨水充沛的恰到好处。太南了不行,湿热生瘴;太北……他没去过北方,并且本能的不喜欢那里。烈马秋风塞北,杏花烟雨江南,截然相反的景观意味着调和绝无可能,而他生在南方,所以说他和北方的关系也决计调和不了。何况北方的侠客也不一定喜欢他,他们用刀,喝大碗的烈酒,骑着马追随着草场移动,是不会害怕打群架被衙役带走打板子的小家子气侠客的。
这一天侠客在酒楼上喝酒,江南随处可见的那种酒楼,从窗口望下去就是架着小石板桥漂着乌篷船的河流,天也确实是歌里唱的青色。他身边靠着自己的那把伞——呸,那柄剑,悠悠的啜着小小的一杯酒——南方侠客惯有的喝酒方式。他掂量着兜里还有前些天行侠仗义赚的一点碎银子,够他挥霍一通了。但其实他喝不了多少酒,钱还没花到一半眼前就有点模糊了,干脆靠在窗户上,陶然的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
武侠小说里侠客应该是要有一个姑娘的,而且在侠客出现的时候姑娘一定会被一帮地痞流氓给围住调戏,之后被英雄救美的侠客带走浪迹天涯。按照这样的设定姑娘应该手无缚鸡之力,但连缚鸡之力都没有他们的生活肯定不幸福,所以小说里都是骗人的,侠客身边没有这么一个姑娘。侠客醉醺醺的朝街上望着,忽然看到一群地痞流氓,可惜他现在有点醉,所以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被围住的那个漂亮姑娘利索的暴打身边的流氓。
旁边围观的人很快就攒了一大片,侠客渐渐的看不到姑娘了,只听到一声声叫好从人群里传出来。他很不满意,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要去救她的——你把人都打跑了,我怎么出场呢?于是侠客拎着伞——不对,提着剑从二楼的窗口一跃而下,平时这个动作没有什么问题,可惜今天他醉了,咕咚一声就摔趴在了街上。
其实这个时候故事仍然能走上俗套的正轨——姑娘把坏人打跑了,过来把侠客扶起来嘲笑一番,然后两人从此行走江湖成了一对欢喜冤家。可惜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办事效率极高的衙役迅速赶来把聚众斗殴的小混混和姑娘都带回了衙门做笔录去了,等侠客好不容易爬起来赶到事发现场,连个鸟都没有了。
如果侠客是个北方的侠客,他或许会豪迈的追到衙门里从一堆目瞪口呆的衙役和一个目瞪口呆的县太爷面前把姑娘扔到自己的红鬃马上一溜烟的跑掉,但是这个侠客挠了挠头,决定回去把剩下的一半银子全都喝完。
姑娘总会有的嘛,作者诚不欺我。
再次走上酒楼,酒已经醒了一大半,微凉的晚风从窗口带着新鲜的水气打在脸上,青灰色的云朵悠然的浮在白墙绿瓦的上方,忽然就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小清新感觉。水乡少了北方荒原史诗般的壮丽,多的是民歌情诗的优雅。漂亮的老板娘走上二楼,婀娜的朝侠客走了过来,手里提了一坛上好的米酒——总不能是老白干吧,桃腮带笑面春风。侠客感觉自己身上终于要发生点侠客应该发生的事情了。一激动,右手紧紧的握住了身边的伞——伞呢?不对,剑呢?
该死的,剑丢在街上了。侠客径直冲下楼,留下美丽的老板娘呆滞在他的桌前,手里的酒都还没放下呢。找啊找啊找啊找啊……说实话,这样小家子气的侠客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找东西的样子,那么狼狈,还不如就用一个“找啊”全都替换掉。找到剑的时候,天上飘起了细雨,打在石板桥边的野草上,弥散出了淡淡的灰尘味道。侠客愣愣的站在伞铺的店面下,怀里抱着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的剑被老板当成铺子里的伞插在伞桶里了,难怪怎么也找不到。
按理说,这时候该和卖伞的清秀少女闲聊几句。
“又是雨啊。”
“这里总是很多雨水,衣服怎么都干不了。”
“你讨厌雨吗?”
“湿漉漉的一片蒙在心上,心却总也发不了芽。“对,就该是这样回答的文艺少女。但侠客偏了偏头看看旁边一嘴八字胡的大叔,轻轻叹了口气,默默的望向了空中的雨丝。
南方的雨水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意识的把剑撑了起来,才会想起来自己带的不是一把伞。小时候他带的确实是一把伞,但却把伞当作剑一样玩打打杀杀的游戏;长大之后他带着一柄剑,却发现剑挡不了江南一年四季的雨水。
街边的杏花开的正好,几个嬉笑的孩子撑着伞凑到枝头摘了几朵,兴高采烈的被旁边卖首饰的大娘给轰走了,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行人多了起来,撑着各种各样色彩的油纸伞,像是在石板路上又涌起了一条河流。
侠客轻轻笑了笑,自觉没笑出北方豪侠们的洒脱与不羁,倒像是一个看到俏姑娘的采花贼,只好把翘起的嘴角又抿了起来。这点雨倒还拦不了他,迎着雨阔步走到街上,准备把兜里剩下的银子在漂亮的老板娘那里喝的一干二净(其实她家的酒里总是有掺水,但就是这样他还是会醉),他又把伞,——啊不,剑别回了腰上,突然听到后面一阵喧闹的声音。又是一群聚在一起的小混混。
小混混围着的人脸不太能看得清——侠客眯起了眼睛,现在的他酒意早就消散,剑也挂在身边,按照套路——他停下了脚步。
算了算了,他是一个江南的侠客嘛。侠客哼起小曲继续走向酒楼,耳边依稀传来了小混混的惨叫和围观群众的叫好声。
作者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