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冬夜

每个农村似乎都有一座庙,庇佑着整个村的村民。而中国老百姓的个性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使不虔诚,也会烧香点烛求神保佑。借着国家经济不断高速发展的红利,许多村民慢慢富裕起来,对于神仙朴素的信仰,自然也会更加虔诚起来,我亲戚也不例外,在工作日也是神仙诞辰之日回村祭拜的同时顺道看望在家的老人。而我,则调休好蹭亲戚的车假期陪伴老人几天。

冬季回村的路上风景那么的萧索,道路两旁的田野上只剩长短不齐的庄稼茬以及裸露的黑土地。车子还没到家门口,我们就已经老远的看到外婆一直在路口踱步等着孩子们到家,车内的我们会心一笑,知道老人家看到家里能热热闹闹的聚在一定会是喜上眉梢……

厨房内灯火通明,柴灶内深黄跃动的火焰不停的舔着锅底,家人们在熬姜汁。沸腾的姜汁冒出白色充满着姜香味的蒸汽在天花板上流动,犹如雨天中缠绕在山腰上的白雾。如果置身于裹着白雾仙境一般的山腰上,那么心里生起来的是如同蓬莱众仙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心中清净自然的心境。而此时坐在厨房内是置身于最朴实无华的人间,佛经里有个“香积厨”的故事,维摩诘大菩萨把国土上的厨房“香积厨”既拉倒人间来,飘出的香味令人倾倒,或许当时流传出的味道就是现在的这种味道,源于大自然植物“姜”精华的香味略带辣味,自然而富有食欲。色泽如同芒果汁一样的姜汁漂浮着一层红枣,红黄两色都是暖色调,都是富贵吉祥的色调;充分满足了无数在厨房内操作的家庭主妇嗅觉细胞的同时,也满足着她们精神世界,她们相信这些食材除了能带来身体健康,更是能带来整个家庭的好运。

制作一家人能吃许久而且香味连绵不绝的姜汁,需要几个人一起配合努力。切菜工艺,对于有着多年经验的家庭主妇也许太容易,大块油腻柔韧的猪肉在阿姨和舅妈刀下有了新的生命,它顺从的听从她们的指挥,阿姨和舅妈谈笑间,大肉块变身成小肉块都已经约好了排好队一块一块整齐得从刀另一边走出来……两位家长家长里短谈话八卦间完成了肉类食材的准备工作。

柴灶旁边的两个煤气灶也很积极的参与夜晚派对,两边蓝色的火焰与锅底如同热恋期的情人,如胶似漆的亲吻着。七十多岁的外婆老当益壮如同稳坐中军营帐中的老元帅,控制着两口锅里的食材。刚才切好的猪肉在锅里欢乐的沸腾着,姜汁里的猪肉与花生需要在长期的保存中仍然能保持口感,这和炒菜中对于两种食材的料理方式是不一样的,需要对火候烧煮时间有精确的把握。外婆虽老,反应不如年轻人,胜在几十年的做菜经验能完美的弥补这方面不足,老人家在和我聊天的同时,接住舅妈阿姨的话题,两只手还在不停得操作饭勺。

“外婆,几十年以前,猪肉很少吃的很少的时候你们往姜汁里放什么?会放一点点猪肉、核桃、花生、红枣等食材吗?”“那时候除了红糖,什么东西都舍不得往姜汁里放!”外婆说完这句话就把猪肉的火关掉并收汁出锅。

当少数读者(本来就少)读到这里时候,一定会以为香气四溢的姜汁就要出锅了。遗憾的是并没有,购于淘宝上的生姜和本地生姜虽然看起来很像,这种品种姜并不适合来制作姜汁……

姜汁制作失败了,但是天性乐观的亲戚们并没有悲伤,无非是再买些本地的姜来制作就是了。几人结伴迎着寒风一起去看庙里的戏台戏曲演出。

庙里的戏台池座已经坐满了人,人挤人从池座一直到门口,人们眼睛盯着舞台聚精会神的看着演员演出,庙里神诞的工作人员满良喜庆的纷发着点心,村民们开心的接过来拿在手上。他们都相信帮神仙做事肯定能带来好运,以神仙生日的名义食品吃下去自然是比普通食材更有益健康。有没有这些效果或者是不是迷信此时已经不重要,当人们因此心情愉快,那就已经足够了,绝大多数人努力挣钱工作读书或者旅游休闲难道不都是为了开心吗?

阿姨凭借着对庙里地形的熟悉,带着我们避开拥挤的人群,上到二楼去看戏。二楼视野更清楚,楼下的活动一目了然。戏台上很热闹,演员卖力的演出,而台下也热闹。就比如我阿姨,我以为她是来认真看戏的,结果是坐在一条看不见戏台的凳子上和同村里朋友满脸开心的聊天。于是我就过去揶揄道“阿姨,你不是很爱看戏吗,怎么坐这里聊起天来了?”阿姨说:“白天要上班,晚上才有时间和朋友坐下聊聊天,当然要趁着这个时间。”我起身看了看台下的观众,有一些认真的看舞台,甚至跟着唱,也有一些和邻座的朋友开心的聊着天,也有玩着手机抽烟,时不时的看看几眼…….

这个季节特别是山区的晚上,其实温度已经很低。但是人气的聚合以及殿门前面点着许多红蜡烛,这一小片区域的温度也不再低,甚至充满着人情味的温暖。池座和二楼已经开始发“宵食”,即那些以神的名义发放的点心或者热食。村民们不辞辛劳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发放着一碗碗“糟羹”,空气中混合着檀香的味道、食物的香味、人的味道、乃至烟味等,气味却不难闻。场内悦耳的丝竹乐器伴奏声与吴侬软语的吟唱声,不断的回荡在庙里,虽然音响效果不算好,但是听起来仍然是分外的悦耳,一切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从小受益于我母亲,我对戏曲很有兴趣,尤其是越剧,能欣赏其中优美的唱腔。看着台上的演出,我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看戏模糊却又温暖的时光。母亲特别爱看越剧,如果附近村里有,她一定会带着我去看,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哪一月,只记得很冷的一个冬天晚上我开心的坐在母亲腿上一起看,她会在我耳边告诉我说哪个是坏人,哪个是好人…...看到一半我靠着母亲怀里睡着了,结束后她背起我回家,一路上晃悠晃悠,一阵阵寒风吹拂着我的脸,睁开眼睛看到当时的月亮好美,发光的银盘挂在天空特别纯净,而妈妈的背部很温暖,也很有力量……

曲终人散,事实上戏还没结束我们就开始回家,一路上和母亲一起看戏的场景不断的在我脑中闪现。到家之后,姜香味依旧环绕房间,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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