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点30分整。
晨光初照,清风徐徐。最美好的是,年薄凉又像往常一样,坐在教室里,整理课桌上的书本。
喂,叫你别动我的课本,你怎么又动?沈嘉墨定时踢开教室门,瞥了一眼年薄凉,嘴角牵起细细的微笑,却故意吐出难听的语调。
我觉得很乱,想整齐一点。年薄凉依旧淡淡地说道。
每次重复的指责,每次重复的解释,在某个清晨的开始,缓慢地延续,如淡淡地清泉,一直润泽在沈嘉墨的心田。
高中的军训,严酷而漫长。一张张青涩的脸庞,在火辣的骄阳下,变幻着各种不满的表情。
晚来报道的年薄凉,背着简单的单肩包,拿着黑色的单反,隔着操场的栏杆,聚焦受苦中的男生女生。短暂的数秒便拍完,轻柔地将单反收起,小心地放入包内。越过栏杆,径直走向年轻的教官。一番简短的交流,教官从树荫下走出来,领着她来到队伍前。
斜长的眉眼,透着清冽的明彻。淡淡的微笑,有着不可靠近的礼貌。
众男生兴奋地吹起了口哨,伴随着年薄凉的走近,口哨声越来越大。在她插入队伍时,声音停止了。
在那一刻,沈嘉墨听见了自己内心花开的声音,所有外在的燥热在瞬间抚平,柔软粉嫩的花瓣在慢慢地绽放,散发着如同身侧年薄凉身上浅浅的兰花香。
美丽,不张扬。
为期两周的军训终于结束,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有的起哄说要去ktv嚎歌一曲表示庆祝,大部分举手赞同。
年薄凉戴上帽子,收拾好背包,转身想离开,却被关注她已久的沈嘉墨拉住,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年薄凉微微抬起头,依然是蒙上一层朦胧的薄雾的眼睛,闪动着浅浅的湿润,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沈嘉墨,他的心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木讷地收回了手,呆愣地看着她离开。
似乎在那么一刻,沈嘉墨爱上了这个无声的拒绝,礼貌不嚣张,轻薄不轻狂。
一向讨厌特权的沈嘉墨,在开课的前一天,跑到校长办公室,编了个蹩脚的理由:年薄凉成绩很好,希望跟她同桌来促进学习。由于沈家是学校股东之一,加上要求很简单也上进,校长便欣然答应了。就这样,沈嘉墨和年薄凉成了同桌。
可是,令沈嘉墨郁闷的是,同桌的好处:没有上课睡觉,同桌放哨。没有上课走神,同桌指路。更没有考试不会,同桌递答案。除了近一点偷看她,再无其他。
上课他总是刻意出糗,总能吸引全班目光,却唯独没有她的。她总是安静地坐着,看着,写着。那么几分米的距离,在沈嘉墨看来,却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16岁,阳光帅气,身材高大颀长,家室显赫。这哪一点,不是青春期的女孩拥趸的理由?
沈嘉墨看着从篮球场上抱着书匆匆走过的年薄凉,觉得很是挫败。他故意投歪,篮球越过篮筐狠狠地砸向了年薄凉。
书本散落一地,小腿略微擦伤。在年薄凉挣扎着要起身时,沈嘉墨快速跑到她面前,帮她捡起凌乱的书本。
你小腿受伤了!在看到躺在地上的一封墨绿色的信时,他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偷偷将信捡起塞进了自己的裤兜。
疼吗?他有些心虚,又有些愧疚和怜悯。
还好。
沈嘉墨将书本递给她,快速地将她横抱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医科室走去。年薄凉有点抵触,却终究还是妥协在男女气力的差距上。
令他欣喜的是,年薄凉没有拒绝他载她回家。就这样,两人无声地穿过热闹的大街,越过僻静的弄堂,到达了一个繁花盛开的小楼层。
在关门的那一刻,年薄凉说,谢谢你,沈嘉墨。她笑了,带着羞涩的少女红。
沈嘉墨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再一次猛烈跳动,兰花的馨香在心房散发得更加浓郁。他兴奋地骑着车,在几个转角后,他拿出在口袋里的信,拆开。
几张学校的一些角落的照片,一张信纸,上面写着:安好,落款:年。
原来,早已经有人驻扎在年薄凉的心头。沈嘉墨难过地想着。几分钟前还叫嚣地狂喜,在此刻变成了无比低落的丧气。
这难过,像是苦涩入味了,久久的盘桓不肯散去。就是看到年薄凉,也散发出微苦的味道。
沈嘉墨趴在课桌上,提不起劲。年薄凉喜欢的人,肯定很帅气很优秀。越想越难受,他长臂一挥,将课桌上的高堆的书本弄得七零八落,还有一本越过边界,直直地飞到年薄凉那边去了。
要去发泄发泄。他拿起篮球,冲出了教室。再回来,已经是8点29分。他抬腿正要踢门而入,看见年薄凉细心地整理着他的书本,他放下腿,静静地等了一分钟。
8点30分整。年薄凉整理完毕。
喂,以后别动我的课本,知道吗?沈嘉墨几乎完全忘却了之前的失落,此时显得有点兴奋,却不表露出来,反而正儿八经地警告道。
我觉得很乱,想整齐一点。年薄凉简单地解释道,之后便又恢复到原来的冷漠。
嘿,她帮我整理书了。沈嘉墨一扫先前的阴霾,得意地笑了起来。这傻笑一直延续到上课,下课,再上课,然后是放学。
墨子,你今天不正常啊!青A一把拍住沈嘉墨的肩膀,眼睛偷瞄了一下收拾东西的年薄凉。
要你管!沈嘉墨终于回神,觉得自己的情绪波动得实在是有点过头,不觉有点羞赧。他背起书包,也瞥了一眼年薄凉,走出了教室。
终于,沈嘉墨在校门口停了下来,他告诉同行的同学说有事,便打转回来,却发现教室里已经空荡荡的。他骑车循着之前的路线,一路张望,最后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看见年薄凉,她拿着单反,坐在石阶上,对准了在花丛中奔跑的黑猫,咔擦咔擦。
又是想寄给那个男生吧?沈嘉墨又是一阵寥落,但还是走到她面前,轻声说道,我送你回家吧?
年薄凉抬头看着他,摇摇头,用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的空地,示意他坐下。
没有任何言语,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僻静的街道,看着荼蘼的花朵,还有湛蓝的天空。
沈嘉墨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不再难过,不再欣喜,不再嫉妒,也不再失落,只是喜欢就好,只要心里有她,如此简单,就好。
这么一瞬间的领悟,让沈嘉墨觉得自己在随着心中的花朵生长,直到,开到了恰好的年华。
沈嘉墨喜欢年薄凉。不知道是谁放得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鸽子,散布到学校的每个角落。
两个当事人都没有作出回应。沈嘉墨想看看年薄凉知道他喜欢她后是什么表情,而年薄凉对这种无关紧要的绯闻也一概是置之不理。
可是,这却让隔壁班的方蓉蓉十分恼火。方蓉蓉是隔壁班上的班花,性格泼辣,有钱有势。最重要的是,她喜欢沈嘉墨。别的女生喜欢沈嘉墨,都是默默无闻,可是这姑娘喜欢沈嘉墨,却闹得尽人皆知。先是写信,没回应。后又是半路拦截,也遭到拒绝。接着是三番五次的串教室,更是被沈嘉墨当成透明人对待。
方蓉蓉觉得沈嘉墨不喜欢她只是因为情窦还没开窍,她以为来日方长,却没想到听到的却是“沈嘉墨喜欢年薄凉”这个消息。
在见到年薄凉之前,方蓉蓉一直以为自己长得最好看,像艳丽魅惑的玫瑰,可以吸引全天下所有的男生。可是,在年薄凉面前,她就有点气短了。她无法说出年薄凉的美,只是觉得她静得像无影的风,清得像泞汀的泉,仿佛遗世独立的仙子,白的让人不忍亵渎。就连之前在探望沈嘉墨的时候,她也总会忍不住偷看年薄凉几眼,不带任何嫉妒,不带任何敌视。
当她得知沈嘉墨喜欢年薄凉时,内心是十分挣扎。她明明知道,总有一天,会是这个结局:美好的男生喜欢美好的女生。沈嘉墨是美好的男生,年薄凉是美好的女生。可是,面对年薄凉时,方蓉蓉内心升腾出的深层的自卑,又让她害怕得不敢面对。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反抗,于是便想要用最笨拙的方式,去掩饰这种强大的陌生感。
在周五放学后,方蓉蓉叫一个爱慕者支走了沈嘉墨,而自己则带着大群跟随者直接堵住了准备离开学校的年薄凉。
沈嘉墨喜欢你?方蓉蓉逼近年薄凉,蛮横地抬起了她的下巴。她的手微微发抖,有些不忍心去毁坏眼前这么个美好的女孩。
年薄凉想挣扎,却被一帮子粗胳臂力大的女生按住了双手。
说话!方蓉蓉使出最大的气力,揪住年薄凉瘦弱的胳臂。年薄凉皱了皱眉,却依然没有说什么。
你不是冰清玉洁吗?扒光你的头发,脱光你的衣服,看你还纯洁?方蓉蓉看到年薄凉一副冷漠的表情,顿时大恼。她松开手,后退了几部,向众人使了眼神,一群帮手有的揪住她的长发,有的撕扯她的衣服。每个人似乎都对她恨之入骨,力道特别的大,疼得年薄凉都有些颤抖,终于,她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气息紊乱。
看到了如此凌乱不堪的年薄凉,方蓉蓉顿时觉得热血沸腾,一种更旺盛的破坏欲在拼命的破茧而出,又拼命地往上疯长。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剪刀,抓起年薄凉的头发,从根部狠狠地剪了起来。
一撮,一撮,飞落在柏油路上。清风一扫,便吹进了旁边被撕碎的布帛里,包裹着,不断地翻滚交缠。
当最后的青丝断落,方蓉蓉飞扬跋扈的笑容,众帮凶依然不气馁的拳打脚踢,这一切的一切,在疯狂奔跑寻找年薄凉的沈嘉墨的眼里,成了最肮脏的污秽。年薄凉寸头的脑袋,还有暴露无遗的身体、淤青的四肢,这一切不堪入目的画面,使得一种极端的痛彻心扉席卷了他整个理智。他冲上前,对着方蓉蓉就是狠狠地一脚。
眼泪。年薄凉的、方蓉蓉的,带着青春的嚣张和疼痛,飘散在抑郁的空气中。
沈嘉墨脱下自己的外套,严实地裹住瘦弱的年薄凉,头也不回地离开。
方蓉蓉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顿时感觉一阵晕眩,浑身无力,她瘫软在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16岁的爱情,有着青涩的蠢蠢欲动,却又有着不可避免的自私。在喜欢与伤害的斗争中,谁能成长,谁又会跌倒。
自从那以后,年薄凉像阵风一样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沈嘉墨还是会骑着车,一遍又一遍地从学校骑到年薄凉的家,然后又一遍又一遍地从她家骑回自己的家。在这段短暂的行程中,不断地回忆着当时的美好。
从繁华盛开,到花谢花飞,再到残叶飘零,最后到大雪纷飞。虽是人物楼空,沈嘉墨却依然坚持等待。
春去秋来,晃眼又是第二年繁华盛开时,沈嘉墨在从年薄凉的家返回自己的家的转角,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没看清楚,他就连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说完便抬起头看了看眼前人,却不由得一阵欣喜落泪。他使劲将来人拥抱入怀,薄凉,薄凉,你终于回来了。
怀里人没有挣扎,轻声问道,你就是沈嘉墨吗?
沈嘉墨一震,他放开怀中的人,开始仔细地凝视这个女孩,最后陷入了厚重的失落中。
虽是相同的容貌,但这个女孩却不是薄凉。薄凉很少笑,她笑起来的时候是浅浅的,有着淡淡地兰花香。而这个女孩,却是眯着眼,娇俏非常,是浓郁的栀子花。
女孩没介意,从书包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一墨绿色的封信。
沈嘉墨快速地结果,然后急匆匆地打开。
一张张黑猫在花丛中奔跑的照片。
一张信纸。上面写着:安好,署名: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