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工作疲惫,我在群中发了一个消息“真是累啊!”,随后又被忙碌的工作淹没,无暇顾及微信群中的信息。然而,下班后再看看群里的信息,总会惊喜地发现群里另外几个没良心的根本没有理会我的抱怨,群里消息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句话。
正当我感觉被世界遗弃的晚上,陈傻的电话一定会响起来:“你没事儿吧?”然后我们会在愉快友好的谈话中把工作压力释放完毕,写到这里突然有种基情无限的自我感觉,下面应该赶紧转变笔锋才行。
陈傻是大学带出来的好友,我们和详仔等人厮混多年,毕业后即便天南海北仍旧联系,早就不记得大一的时候我们几个不同寝室的好友怎么凑到一起,但是只记得手拿400块每月生活费的我们遇上1200块每月生活费的陈傻,想不成好朋友都难。
仔细想想还真忘记了为什么他有陈傻这么个别号,只是知道刚入学不久,我们凑在一起评论咱们物理学院的美女们,身材高挑容颜姣好的范范成为大家的焦点,立志进入大学就谈恋爱的身高一米七的陈傻扑得那叫一个义无反顾,每每仰视美人的样子总惹得美人忍俊不禁,直接炸出了范范整个寝室出动,和我们成为了朋友,说起来,陈傻算是我们友谊的导火索,哦不,粘合剂更妥当。
陈傻傻得憨。听着朋友们用四川话互怼:“你个锤子!”有样学样把“锤子”挂在了嘴边,逢人就说:“你个锤子!”好几次对方都忍着挽袖子修理他的冲动走开,毕竟不能和傻子一般见识。终于有一天详仔实在看不下去,好心好意告诉陈傻:“别老说锤子,这样不好,你连锤子的含义都不知道啊。”
“啥?还有含义?你个锤子!”陈傻在课堂上愣神一会儿,拍拍前桌问道,“锤子是啥意思?”
前桌翻个惊天动地的白眼,没理他。
自讨没趣的陈傻转头问后座的范范:“锤子!锤子啥意思?”
详仔趴在桌子上,一个头扎进手臂里笑到岔气,范范憋红了脸终究还是没有给他解释锤子的真实含义。
毕竟还要跟着土豪蹭饭吃,我们私下里还是给陈傻普及了一番川话基本含义课程,“锤子”倒是没有再出现了,随后而来的“瓜娃子”、“瓜婆娘”还是让我们措手不及,这孩子能安安稳稳活着走出四川还是体现了我们四川人民大度的优良品质...
陈傻傻得真,认真的真。足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日子历历在目,陈傻在球门前一本正经扑球的样子仿佛昨天,陈傻戴着队长袖标指挥攻防的声音绕梁三日……真相是,球场上我们都不想守门,多没劲啊,守门那哥们叽叽喳喳吼啥呢,没人听呀!
一遍两遍,八次十次,陈傻守门像模像样,指挥我们竟然也能够说出一二三四战术攻防,天啊,我们竟然让一个傻子当了队长!不过不用自己思考的日子,似乎还挺带劲的。然后,陈傻还当了寝室长,最终,他被大家怂恿着参加班长竞选,陈傻认真准备一番,投票通过了!?!惊掉了我的下巴。
然而很显然陈傻在班长的位置上做得出色,物理学院一群寡淡至极的大老爷们就吃他这套,在他上任后,似乎也再没有换过班长,直到毕业。一直平淡的大学生活在将要毕业时也出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震惊全球,2008年5月12日下午,同学们还在寝室中午睡的午睡游戏的游戏,唯独我认认真真地对着电脑码着毕业论文。当我的球屏显示器蹦跶着掉落到地上时,我们都意识到这是地震,虽然跑下楼时寝室墙体裂缝不断烟尘直落,我们还是活着走出了危楼,相互确定大家依然安好才放下心来,当天夜里我们在微雨中席地而坐,听着电台中播报地震的严重程度彻夜未眠。
第二天之后,我们都行动起来,有的同学赶到红十字会仓库协助搬运,有的同学赶到医疗点充当护工,有的同学直接赶赴灾区希望贡献绵薄之力,作为班长的陈傻每天清点班级人数,只有所有同学都在夜里回到操场上他才能安心睡下。
未到地震头七的一天夜里,疲惫一天的同学们在体育馆前的操场前摊开自己的铺盖坐下,闲谈当天的经历,这些天里有同学的肩膀已经被麻袋磨掉一层皮,有的同学手指甲里是洗不掉的血迹,大家在重灾面前都已经能够冷静下来,平静心情后有同学拿出扑克牌打起了斗地主。
正当同学们斗战正酣时身边有一阵闪光灯闪过,在路边一记者模样的人拿着专业相机不停拍摄,当他放下相机时表情痛心疾首:“地震灾区人民水深火热,国家重点大学的学生仍旧沉迷享乐,真是叫人心痛啊!”
同学们被这样的指责弄得摸不着头脑:“你知道什么?!我们一整天都在为灾区服务!”
“你把照片删了!”有同学吼道。
“难道不是么?你们还有这样的闲心打牌作乐!”记者一边数落一边拿着相机给他身边一位官员模样的人看着照片,“地震的惨样都无法触动这些堕落掉的大学生啊!”
“你...!”同学们义愤填膺,已经在出离愤怒的边缘。
此时陈傻突然走上前去,推一推那并不干净的眼镜,说道:“请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记者!”对方把相机拽在怀中,略有警惕。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才算不堕落?”陈傻平静地问。
“你们是新一代的代表,应该去奉献灾区,服务灾民!可你们却在这里寻欢作乐!”记者的愤怒略有平息,但是话语中仍旧透露着激动。
“我们算不算灾民?”陈傻依然平静,“我们距离震中并不远,走出危楼也是惊魂未定,每天都席地而坐露天而睡,我们算不算灾民?”
“恩...也算,但是你们...”记者明显想要继续开炮,他身边的人伸手制止了他。
“那好,我们也是灾民,我们的同学每天都全体出动,红十字会、华西医院甚至最近的都江堰灾区都有我们的身影,他们早出晚归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有同学亲人都还在震区无法联系,但是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做着在你眼里不屑的努力!”我第一次在陈傻模糊的眼镜背后看到明亮灼灼的眼神,他仍旧平静地推推眼镜,继续说:“我们难道应该奋不顾身冲向灾区,无组织无纪律地给国家添乱?我们难道应该每日表现的唉声叹气痛苦不堪?我们难道应该在疲惫一天回到露天的床上抱头痛哭伤心不已?”
记者在陈傻的质问中表情阴晴不断,官员模样的人突然发话:“你说的对,是我们误会了。”
陈傻点点头:“我们也比较激动,还麻烦你们删除照片。”
官员模样的人静静地看着陈傻,点点头,冲着记者说:“删了刚才的照片,别做片面的报道。”两人在删除照片后走远,陈傻平静的走回同学中间,我们仿佛看到另一个陈傻,高大而明亮,直到他说出不标准的四川话:“瓜娃子,刚才哪个出牌了?”
陈傻傻的执着。每次腐败组合的几人K歌他只唱几首相同的歌,他说要练好了以后可以随时唱,总之到了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他还是找不准那几首歌的调子,执着自己的调门,带跑所有的伴唱者。
毕业前我们还在挣扎找寻工作时陈傻已经早早签下深圳一家知名企业,时刻等着前往大城市踏上追求人生梦想之旅,然而和所有象牙塔中出去的同学们一样,走向社会的过程并不美好,落差让人迷茫,失去方向感的我们还在单位中苦苦挣扎,陈傻已经告别深圳回到成都阴霾的天空下拾起难啃的书本走上考研的路。
这条路很难走,但是陈傻认为近两年的社会打拼让他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家里并不支持他的冲动,断了他的粮草,他挥洒着积蓄和梦想,在这条路上坚持两年。那两年我也经历同样的迷茫,对工作妥协的我没有到弹尽粮绝的程度,风水轮流转,曾经土豪的陈傻也有让我请客吃饭的时候,想着都开心,周末我经常到学校,犒劳一顿好饭好菜,为他加油打气。两年中,陈傻坚持着,也失败着,朋友们说他傻,但是却看不到他在自己前进路上的摸索,虽然这样的摸索付出他的时间和精力,但是两年的打磨并不白费,当陈傻收拾行装前往复旦大学工作时,我知道他已经整理好自己,再出发的他必然能够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上海的日子当然不会好过,强大的工作压力给离开职场两年的陈傻一次次致命一击,这时候两年的挣扎效果体现出来,陈傻总能在压力中自我释放出来,承受完致命一击带着残血的身躯跑到泉水中回血,只要不死就还有爆掉对方水晶的机会。
那段日子我往返上海上课,几乎每次路过都在陈傻那儿过夜,陈傻经历的工作挫折我听到不少,也有彷徨纠结,但是他只执着前进,再也不退让逃避。
后来两年我的学业结束,见面的次数少了,群里陈傻的话也少了,陈傻一定度过了自己的瓶颈。
“当自己的性格和工作冲突的时候,灭掉自己的性格!”陈傻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不善言辞的他做了销售,虽然有强悍的技术理论背景但是却抵触销售的推杯换盏夜夜笙歌,他坚持下来,他太清楚自己需要职场基础积累的现状,所以他在这场角色扮演中渐渐显得游刃有余,更难得的是,他不忘初心,灭掉的是工作中的性格,而不是他自己。他不再纠结工作中的落差,只是尽量完美地完成一件件任务,重视能力的成长。
人生总要有些不顺利,工作的起色也拖累了陈傻的身体。
“我的气胸又犯了。”
当群里出现这串文字时我们才突然想起陈傻曾经在学校医院静躺一个多月的事情,显然我们只记得八卦当时来来往往探视他的妹子们,却忘记了这要命的病症。看得出来陈傻被身体的问题折磨得很低落,我体会过在工作瓶颈期牙疼胃疼头疼一并发作的绝望,于是我跑到陈傻身边,和刚从医院出来的他和陪护的父亲吃了一次饭。那次见面,陈傻瘦弱很多,满身都透出疲惫,术后的陈傻吃不下太多,我为他点了清淡的菜品,为叔叔点了特色菜肴,快吃完时,陈傻冲我点点头:“快去付钱,我好回去休息了。”
哈哈,我屁颠屁颠地赶紧付完钱,送陈傻和叔叔回家,看着陈傻即便喘气都不顺畅仍旧没有失掉信心的样子,我放心不少。
人越成长越孤单,现在群中已经少有人冒泡说话,陈傻也无暇每天关注群里的消息,“但是我会爬楼”,陈傻说,他每天都会爬完群里的消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红包,也不会错过我们任何一件需求。
“你没事吧,方便没,我电话你。”
“借多少钱?我这里不多,支付宝给你?”
“红包我不会错过的,我说了我会爬楼!”
陈傻其实不傻,他只是在我们朋友中愿意傻成一个笑话,他一本正经的活在他坚持的傻中,成为我们友谊的红绳。想陈傻时,成本最低的做法是在群中发一句:“哎,人生红尘滚滚,熙熙攘攘,真是寂寞如雪啊!”
然后在晚上,泡上一杯清茶,手机充好电,戴上耳机,等着陈傻在电话那头说:“你没事吧,瓜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