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海
自从读了蒋勋的《生活十讲》后便想做些摘录。这本书不是最深刻的,零星点面的讲了些在现代社会里,人们面临的种种问题,虽不深,却有光芒。我做些摘录,希望也能引起人的自省与思考。
今天又逢“武昌火车站砍头事件”的悲剧,便摘出一些关于伦理与价值的内容。网上的众多人对其杀伐鄙夷,其实这个杀人者胡某从来不是我们世界的闯入者,社会与我们也是他的制造者之一。像本书序言里讲,“文化往往不是呈现在上层的礼教中,却点点滴滴渗透在生活不知不觉的行为之中。”
做摘录的时候我有取舍,更有兴趣的可以读全本。书的内容是从生活里选取了十个侧面:价值、官学、伦理、信仰、物化、创造力、文学力、爱与情、情与欲、新食代,做了点点滴滴的思考。
新伦理
我们在看很多社会事件时,会从法律的角度,看到一个加害者,一个受害者。可是社会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整体,对于一件事情,除了法律观点之外,还会有道德、文化、宗教观点,任何一种观点的偏废,都是不好的。社会本来就需要平衡,不可能只有某一部分,只有法律没有办法完完全全让人类的文明变好,只有道德或只有文化,一样是不可行。
基本上,我们也没有办法将它们分开。没有文化的法律是粗糙的法律,是没有对人关怀的法律。法律是为了什么存在?是为了关心人,它的本质是“哀矜而勿喜”,也就是说,再怎么去制定法律,都要知道这是不得已。我们今天看到一个重刑犯伏法,很庆幸地说,这个人十恶不赦,被判死刑活该,也觉得制定这样的法律会对犯罪有抑制的作用,但实际上,法律没有办法制止任何东西,这种报复性的法律就是没有文化的法律。
当众人在指责一个人的“恶”的时候,我觉得最大的恶意是在众人之中,而且众人的恶意是杀人的动力,大家都急于要把一个人判死刑、要他死,这是很恐怖的。但我们的媒体不会去检讨这样的东西,甚至去“伪善”,我觉得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我想,真正好的、有文化的规范,是内省的,不是向外指责。一味地向外指责时,他就没有能力去解读更多的东西,他就很容易被有心人士或是媒体煽动。
话说回来,民众很容易被煽动,也是因为在他们的成长过程、受教育的过程中,或者打开电视广播媒体时,会发现大部分的声音都是在煽动。男孩子在青少年时期看了多少媒体播放的色情片,让他的情欲只剩下雄性动物的原始本能?而在他情欲过剩时,他想到的发泄方式就是去强暴。那么在大众指责他时,是不是也要连带一起检讨媒体的部分?又譬如孩子成天在电玩游戏中打打杀杀,让他把暴力视为理所当然,而在一气之下动手杀人时,那些真正杀人的、为了赚钱、为了商业利益所设计出来一套一套的电玩游戏的人,也应该被检查、被声讨。
我觉得,很多新闻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是大众,因为这些事件会层出不穷,在这个社会里一再发生,今天是在别人身上发生,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在我的身上发生?它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东西,我们都是受害者。
这时候光靠法律也是没有意义的,我的意思是说,一个更大的果报在后面等着我们,当人们没有内省能力,忙着指责别人时,他迟早会用不同的方式杀人,甚至法律也是在杀人。
内省能力需要教育,并不是天生的,如果教育没有引带出个人的内省能力,最后却要求他自省,我们就是杀人凶手。就好像我们读到报纸上写,杀人凶手看到对方死掉还会微笑,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痛恨得要死;可是他在电玩游戏里,不就是如此,打到一个人死掉,他当然微笑,因为他可以得分、得到奖赏。
我们不可能不让孩子去接触这些东西,全世界都是如此,因为里面有商业利益,有利益就会有人做,包括色情影片,包括暴力游戏,就是因此而广为流传。
如果我们用“因果”的概念来看这些问题,要改变“果”就要改变“因”,如果我们对于“因”无能为力,这个“果”也是理所当然。
我们需要对“因”的觉悟,当看到那么多那么可怕的灭门血案、强暴案、凶杀案时,不是事不关己看过就算,也不是捧着八卦杂志从中得到亢奋的快感;我常常觉得事件发生时,围观的群众本身都在帮助血案凶手,用残酷一点的话来说,好像要吸血才能活着的那种感觉——因为他的生活很单调很无聊,所以他把伤害事件当做一种刺激,没有任何反省与自觉。
我觉得那是整个社会共同的残酷。
而背后巨大的因果是,什么样的人选出了什么样的民意代表,什么样的民意代表在制定什么样的法律,什么样的法律推动什么样的社会;个人与这个巨大的因果链或许难以抗衡,或许会有很深的无力感,但我们仍然愿意用一点点的演讲,一点点的书写,一点点的影响力,去对抗电视一打开看到的肢体冲突、粗俗咒骂,因为这是我们自己造的因,我们自己也在这个果报当中。
台湾人因为多次面临政治的更替、社会的转型,基本上是被压迫的,所以在性格上有某些弱点,容易被煽动,因为容易被煽动,就会带来另外一个因果,并且造成文化层次的断裂,而不同层次的人也很难互相沟通。这是回到人民本身素质的问题,但这个部分不是今天靠着两句口号,要提髙人民素质就提髙,还是要用大量的媒体去发生影响力。我曾经有一个很奇怪的愿望,就是希望进人媒体,感化媒体,却发现进去的人全部阵亡。有一个学生打电话给我,说他要离开媒体,他说他爸爸很生气,因为儿子在那个媒体做事,让他觉得好骄傲。但他自己却痛苦不堪,因为他觉得每天要处理那些新闻,已经让他整个生命都扭曲了。
我从他的声音听到,他已经虚脱了。他每天辛苦采访,可是新闻播出来时,他自己看了都吓一跳,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跟他在学校学的新闻规则完全不一样。这是一个还有感觉、有人性的学生,所以他在那样的地方会有冲突,但我想他如果不退下来,再做几年,他也就麻木了,甚至可能会开始认同。多少和我同年龄的朋友,在媒体工作,都已经是主管级了,他们就是视而不见,因为他们觉得每一个电视台都在争收视率,他们没有做错。
我想我们这一代的人会更清楚,因为我们童年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没有计算机,可是我不觉得那个时候不快乐。很多人说那是经济贫穷的年代,我认为是绝大的误解。我不觉得那时候“穷”,那时候有一个这么富足的大自然,在山上、在河里可以看到那么多种的生物,那时候的人有丰富的生命,也有丰富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