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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11期:风骨】
世人都说,我是大宋朝最没风骨之人。这个我认,总没有做了坏事又不让人家说的道理。
我叫赵霖,“霖”者,经久不停之雨也。我出生后,雨下半月连绵不停,就如我遭逢那乱世。
我爹说,我家原本是富户,偏我出生的那天,家里遭了大难,贼人将我娘和一群哥哥姐姐们掳走、杀害,家里那些值钱的玩意儿有的被抢走,拿不走的也被贼人砸得稀烂,那经久下不停的雨是我们一家人难以逃脱的噩梦。
回首家山,天涯目断。在这乱世,遭了大难的又何止我们一家。外族侵犯,烧杀抢掠。老百姓在流转哀嚎之际不忘骂着赵家王朝的无能。
就连我爹原来得意洋洋的姓氏,恨不得也在颠沛中把它装进匣子里,藏起来。
好在我爹娘原都是顶聪明的人,我的脑子也灵光得很,流离辗转,我成为了秦大相公手底下的谋士,又因着赵姓的缘故和皇帝攀了个亲戚。在这之后我顺风顺水,成了庙堂上数一数二的后生。
就连东坡先生那样的大才都被雨打风吹去了,我们这些投机倒把的小人物自不必说。
岳将军在前方打了胜仗,陛下乐极,盛赞他是“救世将军”,岳家军一时气势大涨,前方的捷报频传,夸赞岳将军、请求陛下重赏岳将军的折子堆成了小山。
我那时便觉得事情不太妥了,赵家人很快就会想起,如果岳将军可以“救世”的话,还要高高在上的圣上万岁做什么。
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秘密处死岳将军的圣旨很快就下了。
不幸的是,送这道圣旨的钦差就是我,岳将军死的那一天恰好是除夕,稀稀落落的爆竹声预告着新年的伊始,却也把风波亭内那八角的檐、漆黑的瓦修饰得阴森可怕。
当我瑟瑟发抖地从风波亭里出来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赵家王朝,那里良心尚存的百姓或是无聊至极的闲人一人一口唾沫便足够把我给淹死,秦大相公也早早地把我舍弃了,据说他亲自召开三司会审,审我这个还没到案的送信钦差,堂上的所有人都知道错不在我,可他们还是痛痛快快地判处了我五马分尸的极刑。
好在我早早为自己做了打算,送密旨之前,我就将我爹赵小花送到了金人那里去,在那儿打好了关系,完颜大帅看重我的学识,在他身边留了位子给我。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连江湖草莽都知道,上山前是要上缴投名状的。
我的投名状就是暗藏在他身边的一个宋国细作,一位大帅身边的宠臣——我在岳将军府上见过那人。
那人被抓了起来,也是个没有骨气的,完颜大帅还没来得及上极刑,他便招了。只不过他只说自己是秦大相公的手下,来这儿是为了更好地帮助完颜大帅攻破大宋朝。
没人相信秦大相公的好心,只是怀疑那人在说谎,可完颜大帅手底下的人下手没轻没重,那人很快被打死,而我也顺利地接替了他的职位。
完颜大帅很信任我,因为除了好好地仰仗他的鼻息,我本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和希望。现在的我内忧外患,在大宋,我的人头价值千金,日日夜夜地被爱国的、爱财的或者二者兼爱的人惦记;在家里,我爹小花恨我入骨,来到金人的地方后,再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只是成天在院子里一遍一遍地写着“花”。
大道如青天,偏我苦楚遍心间。人在绝望疲惫的时候是无语的,我只能将心底的一条红线活埋进尘埃里,等着它慢慢窒息。
好在我继承了我爹娘好使的脑子,因着雷霆手段和阴损计谋,我很快在两个敌对的两个阵营里出名,在完颜大帅给我的庆功宴上,我木着脸,看着家的方向,想起汴梁好吃的花生糕和红枣片,心底如冰,一旁的侍女忙替我倒酒,我方才缓过神来,当着大帅的面夹起一块肥腻冒油的羊排,囫囵地吞了下去。不由得苦笑,想着自己既然是弃子,就得有弃子的觉悟。
在我的帮助下,完颜大帅的身边“干净”了很多,那些宋人谍者被我一个个揪出,送上了断头台,我还将身边的得力助手林虞推荐给了大帅,这人大帅用得顺手,朝会上将我捧上了天。
我当然很开心,我看到很多个机会在我的面前铺开,那是我的希望。
只是最近完颜大帅似乎有些新的计划,我隐隐地觉得这些计划和大宋朝有关。朝会结束后,完颜大帅将我单独留了下来。
“我最近抓住了一个宋国谍者,那谍者身上带着大宋边境刚刚绘制好的布防图,只是那厮嘴硬得很,什么手段都用尽了,他还是不张口。”
听了这话,我面露喜色,连声音都止不住地颤抖“恭喜大帅!贺喜大帅!宋朝人打仗,惯是喜欢以图‘论兵’。要是有了布防图,您一统天下的大业便成了!”
完颜大帅亦是很认同我的话“自然如赵公子所言,只是现在还需要赵公子把那人的嘴巴撬开。”
我会意,带着冰冷的任务又一次走进潮湿阴暗的监牢,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刺激着我的嗅觉,一脚踩下去的不知道是腐烂的污泥还是大宋人的血肉,我抑制住呕吐的想法,走进了监牢的最深处。
那里的铁链束缚住了一个少年,殷红的血从他的头上流了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
“说到底,我也是大宋的人,好好地却遭了朝廷的陷害,我本来也和你一样,只是按照圣上的命令做事!只有完颜大帅相信我,给我官做,什么忠君爱国,伦理道德,我只知道,我现在是为自己而活!”我又一次地说出这番乱臣贼子的专属名言,我的语调轻松,甚至哼起了卓氏女君《胡笳十八拍》的调子,那少年忽然抬起头来,许是打开了大门的缘故,一缕阳光撕开了囚室的重重藩篱,照在了那少年人的脸上。
可那阳光只照亮了少年的脸,并没有温暖我的良心。
后来,我将剔骨刀生生地插进了他的肋骨,取下了他一块骨头来。
再后来,那少年便招了,那幅布防图被刺刻在他的背上,只有宋朝王室的特制药水才能让那幅画显现。
我向完颜大帅说明了这一情况,特意强调那特制药水,我这样卑微的身份自然是没有的,只能向完颜大帅表示遗憾,看着我真诚忠心的眼,大帅向我神秘一笑,“赵公子不必惊慌,本帅这里可是什么都不缺。”他拍拍手,牢房的门口出现了一个我很熟悉的身影,那是林虞。
林虞穿上了大宋王朝的衣服,我的眼睛瞪得很大,因为那件衣服的品级,在大宋朝至少是侯爵。
“赵公子虽然姓‘赵’,和赵家王朝有什么关系我倒是不知道,我可是实实在在的宋朝侯爵。”林虞说罢呵呵地笑着。
“小生孤陋寡闻,竟不知宋朝有个姓林的侯爵。”
我小心翼翼地说着,看了一眼完颜大帅,正对着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林虞是他在宋朝的名字,他的本名叫完颜波,当年他在战场上故意失手被抓,宋朝人许他侯爵高位,要他来我这儿做谍者。这正合我们的心意……”
完颜大帅说罢笑得很大声,那笑声在地牢里反复回荡,将我的耳膜震得生疼。
大宋王朝的文人多,免不了什么场合都会说些虚与委蛇的话,这成了我在这里的优势,看着林虞猥琐的脸,我忍下不适深躬一礼,“大贤秉高鉴,小人在这里提前恭贺完颜大帅!”
完颜大帅自然听不出这是贾岛还是孟郊的诗,只觉得很是受用,便也夸赞起我来“赵霖,你做得很好,自你来后,林虞便一直观察你,还故意在你身边放了些消息……你很不错,我也知你忠心,等我一统大业成了,高官厚禄自然等着你!”
我笑得很开心,在刺眼的阳光下流下了泪来。
大宋王朝是很信任林虞的,那瓶药水一涂在少年伤痕累累的背上便有了效果,一幅边防图便清晰地显现了出来,只是那少年背上有伤,很多地方难以描绘。
“听说赵公子在丹青上颇有造诣,这布防图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的,现在勾描布防图的活儿,就要麻烦公子了。”完颜大帅大手一挥,底下的人会意,将勾描地图的砂纸端了上来。
在完颜大帅和林虞的注视下,我一笔一画地将那副图勾画完整,可越画到后面,完颜大帅和林虞的表情就越是凝重,因为那少年背上的伤痕太多,许多重要的军事基地根本看不清。
我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完颜大帅。大帅眯着眼睛,叹了口气“给他治伤!用我族疗伤秘药,七日内这伤口必然会恢复。”
这几日就劳烦你二位留在这帅府,帮我做个局。
我心下疑惑,看了一眼旁边的林虞。“咱们大帅英明神武,已经将抓到宋朝谍者的事情公之于众,只说那谍者颇有风骨,未透露一言,赵公子你猜猜,其他的宋朝谍者知道后会做些什么?”
听到此计,我由衷赞叹,“如此,我便和林公子……不,是完颜公子在此处布下天罗地网,静候宋国谍者的到来!”
“一点就通,一点就通!”
完颜大帅满意地走了,恢复身份的完颜波很快对我颐指气使,金地的冬天很冷,我瑟缩地在外面布陷阱,设钉障,摆罗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即将进入这些陷阱的人,我的心里一阵悲凉。
完颜大帅府只进不出,连路过的飞鸟都被我们射了下来。
瘴云辰日,蛮雨穷秋。我开始掰着指头算日子,一日,两日,三日……大帅府安安静静的,仿佛根本没人关心这里关押了一个掌握大宋朝廷重要机密的囚犯。
第四日,我想着,总归有人要来了。因为那天是完颜大帅母亲的六十大寿。世殊事异,大帅府召开了家庭会议,我和完颜波守在门口,等待新的指令。
“这大宋贼人挑的日子真是不好!”完颜波忿忿不平。
“我们给这帅府围得水泄不通,谅那些谍者也不敢白白送死吧。”完颜波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
这其中有关亲情的纠葛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在摔了两个茶杯以后,老太爷做出了指示:再不济也要请一个唱大曲的班子来府里热闹热闹。
完颜大帅不置可否,盯着站在门口的我们。完颜波倒是抢先说了一句“不然遵循老太爷的命令,我们将这里围得铁桶一般,晾他们也不敢来,要是我们松开一个口子……”
完颜大帅想了想,赞同地看着完颜波“真是个优秀的谍者,赵霖,以后要多和完颜波学一学。”我无心争辩,向两人欠了欠身。
唱大曲的班子很快就来了,只是除了完颜大老爷和老夫人,我们谁都高兴不起来,因为身在局中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宋朝谍者的最后机会,为了引得他们出手,我们在搜身检查时也放了水。
我看着大曲班子的成员一个一个从我面前经过,竟觉得一个身影分外熟悉,我一直挂在脸上的虚伪的笑在想明白这个熟悉的人是谁后瞬间变得凝固。
唱大曲的班子表演得很精彩,连我的思绪都被那欢快的调子带回遥远的南边——那是我家的方向,我又想起来那个在风波亭里度过的那个新年,那些后来染了血的瓦片,还有岳将军临终前慨叹的“天日昭昭”,这景这情像噩梦一样再次让我的心头发凉。
“意外”在我们的期待中出现了,宋朝谍者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冲向了帅府深处的监牢,为首的那个撕开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那人竟是我爹赵小花,他明晃晃的尖刀行进的方向正是是我的胸口。
我根本来不及躲避,但好在老人家年纪大了,那刀子在离我还有很远的距离时就停下了,我爹被完颜波的手下狠狠地踹了一脚,他摔得很惨,两颗门牙直接滚落了出来,他身上的大氅也飞了出去。
我下意识地想冲到前面去扶他,完颜大帅审视的目光让我缩回了手。
“没有骨气的东西!”我爹狠狠地骂我,血沫沫喷在脸上的感觉,先是温热再是冰凉。
我无助地看着我爹,很多事情终于超出了我的预料。
直到被架起来抓走,我爹小花还是在不停地骂,仿佛有使不完得力气。
其他的几个谍者看到我爹被抓,忙折回来救他,其中一人高喊“首领”,仿佛是在交代我爹的身份,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爹被一点点地拖进吃人的地牢,我哆嗦着手捡起他被撕破的大氅,慌乱中,我发现了那件大氅掉下来的原因,因为那大氅是我的,是我爹新做给我的,所以他穿的才那般大,我将那件染了血的大氅穿在身上,不知为何,明明是正午,我仍是从头顶尖凉到心底。
完颜波却突然用刀指着我,“你是细作!”
我一言不发,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完颜大帅。我爹小花的咒骂还在耳畔,完颜大帅轻松地笑了起来“把刀收回去!宋朝人总是说,‘虎毒不食子’,这赵小花伪装的到是好,为了大义竟然连儿子都能杀。”
言外之意就是信任我的身份。“只是后面的事情,赵公子就不要参加了。去客房好好休息。再有两天你替我将那幅布防图描绘下来,本帅必有重赏。”
明亮的阳光照着大帅府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诡异而恐怖。那些大宋谍者要么被守卫地牢的兵杀死,要么被抓住之后强行自尽,我爹小花也咬下自己的半块舌头,只是在军医的抢救下活了过来。总之,他们都是站在阳光下的有风骨的人,说实话,我挺羡慕他们的。
我被囚禁在客房,百无聊赖,完颜波好心地向我报告审问的进程。
“你爹可真厉害,一口下去咬掉了自己的舌头,还好我们军医治的及时,还是不影响说话的。”
“你爹上来就说这些事情都是你策划的,好在咱们大帅英明神武,知道他是在用反间计!你爹可比你有风骨,哪怕被打断肋骨,疼晕了都不肯交出大宋谍者的名单。”
“完颜大帅判了你爹凌迟,参汤已经备好了……”
整整两天,为了给我送信儿,完颜波连腿都跑细了,我坐在客房冰凉的地砖上,一幕幕地回顾着我和我爹小花的点点滴滴。
我怎么也没想到,机关算尽,我还是将小花牵扯进来了。
小花死在第七日的早上,完颜波说,被凌迟到第九十九刀的时候小花就死了。完颜大帅说,小花是他见过最有骨气的谍者,他将小花的尸骨拾掇拾掇,放进了上好的棺材里。
大帅让我去坟前哭上一阵,我的眼眶却干干的,只能在那里干巴巴地哀嚎。完颜大帅有些鄙夷。“真不知道,这么个有风骨的人怎么生出来这样卑躬屈膝的儿子。”
我按照大帅的要求在小花坟前磕着头。心下甚至觉得好笑,我这卑躬屈膝的样子当然是有继承的。
随后我便被带去了关押那个少年的监牢,说起来挺遗憾的,直到我死时,我都不知道那人的名字。
他们将我搜查了遍,我只得重新将那件大氅重新系了一下,再看一眼满天的风云,天可真冷,真的。
药水的作用是暂时的,当着我的面,完颜波又将药水敷在了那少年的后背上。
我又一次地铺开了纸,选择了红色的朱砂颜料一点一点地勾描那上面的图画,我画得很细,我感觉那少年在微微颤抖。
布防图即将完成的时候,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眼见着一大堆的毒虫蛇蚁拼了命地往我们这边爬过来。
我们全都看呆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完颜大帅“赵公子,快画,把剩下的画完!”只可惜有些晚了,我来自中原,完颜大帅和完颜波从北方来,而那些蛇虫显然来自南方,它们五颜六色,它们有着数不过来的触角,分不清是眼睛还是鼻子的五官……它们一个一个疯狂地摆动着繁复的爪子爬上了那少年的背,然后张开尖利的嘴拼命地撕咬那少年的肉,少年刚刚复原的背很快血肉模糊,这些虫子的毒性很大,那少年甚至还没来得及呼叫,就已经口吐白沫耷拉了脑袋。
完颜大帅到底是坚韧的武将,他很快从我手里夺过了那张不完整的布防图,细细收好才叫人拿了火把进来,很多火把照亮了囚室,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红红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面面相觑,只觉得头皮发麻。
“我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您府上的客房。”说罢我将怀疑的眼神递给了完颜波。
完颜大帅陷入沉思,眼神在我与完颜波身上逡巡。
毒虫在吃完了少年的血肉后很快地散了,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少年背上裸露出来的森森白骨却警告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向完颜大帅深鞠一躬,请求他把那幅没画完的布防图给我。
“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背后的状况,您把我没画完的图给我,我拿性命担保,我可以给您一幅完整的布防图!如果我画完了……”我想了想“我想做您身边的军师!”
完颜大帅看着我,眼里仍是审视。他再一次屏退众人,将那张没画完的图交给了我,我呵呵一笑,从容地将纸接了过来。
“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能在您二位英明魁梧的将军面前耍什么心眼儿?”
我接过那幅图,用了我们宋朝人最传统的跪坐方式,坐在了那位被毒虫咬死的少年的面前,还将那我爹小花带给我的大氅叠好了放在一边。
我仍旧细细地描着,完颜大帅好奇地凑近。直到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终于放下心来,因为那大氅里缝着一条毒蛇。这毒蛇当然也不是本地的,一来到这儿就冬眠了,我住的地方本就湿冷,没人会想起给一个叛徒加些炭火恩赏,我习惯了,也正因如此,那毒蛇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醒来,直到刚才那些温暖的火把将它唤醒,我终于安心地笑了,因为今天的大局就要落下帷幕。
毒蛇滑动的声音很快吸引了完颜大帅和完颜波的注意,在他们看向我那蠕动的大氅的时候,我暴起,几口吞下了我手里的布防图。
电光火石间,完颜大帅连挥了两刀。
牢房里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叫,我比较庆幸,那声音不是我的,算是我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体面。
毒蛇扑过来的时候,完颜大帅将完颜波当做了挡箭牌,趁着毒蛇缠咬完颜波的时候,大帅抽刀斩杀了毒蛇,另外一刀刺向了我,给我来了个大开膛。
完颜大帅当着我的面翻找起我的肠肚儿,也不知在哪里找到了几个撕碎的图,那些碎片只是沾了血,并没有影响具体的内容,我绝望地看着完颜大帅猩红的眼,弥留之际,竟听他念起了岳将军临终前的那首诗“驾长车……驾长车……”
他开始笑,接着发出野兽般的嘶鸣,“岳鹏举又怎样?有风骨又怎样?我赢了!我赢了!边防图在我手,天下都在我手!”
风再次传来血和泥土的气息,
“赵小花,我欠你的账,现在来还了。”
“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因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生间者,反报也。”
我很满意我最后的表演,更满意完颜大帅最后的表现。
经此波折,完颜大帅已经彻底相信这幅图的真实性了。相信牺牲必然会有回报,这是人的天性,也是人的弱点,我们所有人的牺牲,只是为了让他相信这副图的真实性。
可其实,这副布防图是假的,要是完颜大帅拿着这张图作战,他和他的兵必死无疑。
我和我爹赵小花都是大宋朝的谍者,站在阴暗之处,为即将倾覆的大宋王朝做着最后的抗争。可我们这儿最近出现了一位双向间谍,这导致我们一直损兵折将,无论多么细致地安排到最后都会功亏一篑,直到后来完颜大帅竟在这位双面间谍的帮助下抓住了一位送密信将军,更要命的是,那位将军送的不是普通的密信,而是我大宋的布防图。我下定决心,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将那个双面谍者抓住,哪怕是付出我的性命。
送信的小将军是好样的,他硬是扛过了那些惨烈的酷刑,打破他心里防线的是我哼出的那首变了调的《胡笳十八拍》——那是我们大宋谍者相认的方式。
他担心背上的布防图被发现,示意我杀了他,我却很快在心里编织出了一个局,一个利用布防图除掉那个双面间谍并且传递假消息给完颜大帅的局。
只是这个局需要牺牲,尤其是眼前这个已经为他的国家尽心竭力的这个小小的少年。
我申请私下劝说这个少年,完颜大帅同意了。
我要他在酷刑中说出布防图和药水的事情,我猜当完颜大帅束手无策的时候,那个双面间谍一定会拿出那瓶药来邀功,从那人泄露的机密来看,他的级别一定足够碰到那药,我告诉他,我会提前打伤他的背,为他争取时间。再后面,我手下的人会带着我精心培育的蚀骨毒虫来到监牢,再次给他刷药时,那些毒虫便会伺机而动,把他后背的布防图毁掉。
听了我的话,那少年居然笑了,这个动作牵引了他脸上的伤痕,他发出“嘶”的一声,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年也是怕疼的,他只问了我两个问题“那些虫子一定会毁掉我的布防图吗,先生怎么把这些虫子带进来?”
我鼻子有些酸,生死危难之际,这个少年将军竟没有一丝关注自己的念头。
“他们将虫卵放进自己的血肉里,只需要五个时辰,这些卵就会变成虫,这是我和一个苗疆姑娘学过的,已经试了多次,那能让你背上显字的药对这些毒虫来说就仙露,它们会对那些药水趋之若鹜。”
“那便好,我刚刚还为死得毫无价值而感到惭愧……”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只是,只是那毒虫咬人真的很疼……你若不愿意,我可以让你体面的死去……”
“民安在?填沟壑……归来报明主,恢复旧神州……大人可听过岳将军的诗吗?”
“自然!”
“小人回不去了,要是您的计策成了,有一天神州恢复,大人祭天时告诉小人一声……拜托拜托……”
我没将所有的计策告诉他,但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亲自告诉他结果,魂灵对魂灵地告诉。
后面的事情都如我所料,完颜大帅喜欢炫耀,当我替他不能查看布防图感到遗憾的时候,他便自信地叫出了他的双面间谍——完颜波。
我早已料到这期间我没有出府的机会,好在大帅府里负责收痰盂的是我们的人,这样的小人物往往是豪门贵族最容易忘记的,他趁着没有全面封府的时候将我的计划送到了家里——至于完颜老夫人的寿辰,那确实是我提前算好的,我本以为这段日子完颜大帅会忙着他母亲的寿礼,才劝着边境的将领在这个时候将图送回大宋,若是不成,也给自己留条后路。
可后面本应出现的死士变成了我爹赵小花,我甚至能想到原因——小花看到了我的密信,不舍得那个年轻的死士来送死,也为了再见我一面,便替了那死士来执行计划。
我甚至还能猜到他说的话“我一把老骨头,得死在你们前面,你们年轻人,是王朝的希望,不能这么白白地死了……”
小花在酷刑之下流尽了血,那些虫卵便顺着他的血流了出来,它们先是一点点,最后长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多足怪物。
小花以为他的苦肉计必然能帮助我更好地潜伏,可他不知道,这个计策的最后一环就是我自己,我只要完颜大帅那一时的信任。
可小花已经来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在监牢对那布防图的匆匆勾勒,已经让我记住了那图大概的样貌。在被幽闭的时候我已经咬破指尖画下了一幅足以乱真的布防图,然后把它藏在蜡丸里,估算着时间将那药丸吞了下去,第二次描摹布防图的时候,那纸已经被我买通的下人换成了糯米纸,遇水即化。
所以真正的布防图在我吞下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我相信暴怒至极的完颜大帅一定会抛开我的腹部,据说我的上一代谍者就是这样死的。
这里其实是有不妥的,比如刚刚吞下去的纸怎么就到了腹腔,比如那纸的信息为什么还那样明晰……
但我知道完颜大帅会相信,他甚至会沾沾自喜,得意于我们牺牲却不得,“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完颜大帅那样的人可能不知道,有些人的牺牲,本就不是为了自己可以得到些什么的。
就像当年在风波亭,我劝岳将军早早跑走,为自己谋一个出路,他和我说,“家不复家,国不复国,哪来什么出路,或许岳某人一死,可消陛下怨气,可增前方士气……”在爆竹声中,这个大才大冤的糊涂案子,只能靠后人评说了。
我不知道这张伪造的布防图可以帮助大宋王朝做些什么,我也知道,将倾大厦,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扶起的,可我的身体里留着宋王朝的血,可我家乡的百姓还在哭嚎,我的亲族正被侵犯……
我终究还是没有机会站在阳光下,这一点我倒是有些羡慕我爹,我爹叫赵小花,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亲爹,叫“赵桓”,家国破碎时,我被我家的老管家救走。而“小花”是那管家刚刚出生的女儿,现在正和我亲爹葬在一起,他们是有资格被祭奠的,如果可以的话,后面的故事,还得他们在族人“家祭”之后讲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