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时刻在我一生中只发生过两次，十年时间，我只被这样点燃过两次。第一次发生在我的初中阶段，那天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从领口可以看到一条疤痕，那是手术留下的，我不大记得了，那大约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条疤，但我没有刻意去注意它，因为她身上其他地方的皮肤实在太好了，这样好的皮肤除了她我再未见其他人有过，我依然像往常一样，看到她心里就高兴，想和她说点什么，想听到她说点什么。我不在意那道疤--那道疤在我心里既不恶心，也不会成为一个减分项--陈璐的美让这道疤的破坏力显得微不足道。她还是一样的美，只是我有点惋惜，心想我宁愿这是伤在我的身上，心里心疼她这么小就要做这个手术，心想她这么爱漂亮，心里恐怕为这不好受过--现在想来，我虽然始终是一个思想比较简单的人--特别是在那样的年纪，我心里的琐事还很少，我那时是比现在更单纯的一个人--但在遇到陈璐以后，我心里忍不住为她想了许多，我是说，这些事我不会为其他人去想，我甚至不太可能为自己去想得这么多；那时的我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真的把陈璐这个同学当做一件珍宝了，我觉得她永远都是对的，我觉得她得眼神里有怜悯，所以她一定是善良的。天啊，我担心那些冒失的男孩子会把她碰碎了，我想把她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地保护起来--但那时的我还并不懂得嫉妒，不懂得独占一个女人--身也好，心也好，我那时只在意到她的美好，而不在意这美好属不属于我--只要让我能常常见到，听到，或者和这个美好的人聊聊天就好了，我那时还不懂得‘得不到’的失落，我仅仅是想要让她更安全而已。我所骄傲的是，在那样一个年纪，我已经知道了欣赏一个女生的美，我记得当时我还专门写了文章来描述陈璐的美（但我自己还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出于爱意的赞美），遗憾的是，我并没有拿给陈璐看，而那个本子，也早就找不到了。我所骄傲的是，在那样一个年纪，我就曾经想方设法来描述，来记录什么是美，我尽量用准确的感叹，准确的形容词，准确的比喻来表达我的情绪，表达我所看到的这个beauty，那篇文章，恐怕也是我第一次感叹词汇的局限之处--或者说是我自己的词汇的局限之处。我把她放在心里认真地对待，用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去对待她--我想那时的我还并不能完全察觉到她对我的特别之处，也察觉不到她于我，不仅仅是最好的朋友--我只是隐隐有个感觉--她是前所未有的，我对她的感觉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和其他特别的女孩子相比，对我来讲，是特别中的特别。

那天大家都在操场上，大约是排队做什么活动，但这些都不重要，和许许多多的昨天一样，细节已经被遗忘，不重要的人物也可以略去，他们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所以这是平凡的一天，对许多人，包括陈璐，都再普通不过了吧。连我自己都在奇怪，为什么是那样的一天，我心里有数了，她对于我其实不只是一个特别的朋友，我对她的感觉也不全是友情。我意识到，我愿意为她做一切，我放学要跟她一起骑自行车回家，分开时心里总有失落，她被我同桌弄哭了，我使劲儿要逗笑她，都是因为我爱她啊。这样一个不曾被我自问的问题就在那天有了答案，我就在那天被点燃了--在那天的某个时刻，她看着我，我如往常一样，像吃了蜜一样地开心地笑着，在那一刻，我在心里说，哦，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啊。我仔细回想那天我和她的对话，我只能记得关于“目光”这一部分的只言片语，这个被点燃的时刻，大概就在这个对话的前后，当时我们大约在说话，陈璐看着我，用她那湖水一般丰满的目光，我大概在心里发出第一万次这样的感叹：天，她可真干净（我那时好像觉得她是最干净的女生），她的眼神可真美。我爱她的眼睛，可它们望向我的时候，我不敢对视，我那天拿手遮在了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交错的地方，我说：我害怕望着你的眼睛（也可能是：我害怕你得眼睛望着我）。唉，我害怕你的眼睛，可我又忍不住想去看--现在还是这样，当我望向我爱的人，我会不安--我想我大约是被这目光里的什么力量给震慑了，又或许目光交错本身就是一种‘对话’，太长的对话又总使我力不从心，这种对话里，我带的感情又太多，难免会觉得悲伤吧。可我又分外期盼那些四目交错的时刻--大概我相信，这可以让两个人的内在离的更近吧--这样说来，在另外的层面，对视又是一种拥抱。

在那以前我是从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的，我也没觉察到我喜欢她。所以，对我来说，这就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夏季某天八中的操场。我仍不知道为什么是那天，造物决定让我意识到，我对我的另一个同类，有这种不同的感觉--我是说，那天的特别之处不是感觉的‘产生’--它早就在那里了--而是，在那天，我发现了我自己的这种感觉。从此这种感觉就超越了友谊，成为更为重要的情感。那天没有特别之处，一样的她一样的地方，平常的天气，那么一定是我自己，不一样了，由造物发出的指引，让我不自知地被指引了。所以她是特别难忘的，白衬衣，八中的操场，都是特别难忘的。我回想过去的种种，我猜第一次的感受不是最微弱的--虽然它的确是最模糊不清的--因为那是从无到有，它不仅仅是一次体验，更是一次‘发现’。当时的我知道她是特别难忘的。三年那么长，真到了大家各奔东西的时候，也特别地快，后来她大约是去了上海。

当时的我知道她是特别难忘的，现在的我知道Ariel是特别难忘的。我是说，你会爱上很多女人，但你不会再被点燃了。Ariel让我感到，我已经被充分燃烧。

2014 09 02

2014 09 22 补充

注：可能有站在现在的心境解读当时的嫌疑--毕竟‘感受’和‘记忆’是两个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