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有没有快乐的童年？

（一）

钟萌萌最近在朋友开的补习班兼职，带六年级的小朋友，时间是晚上六点到九点。原本我们有点担心她能不能吃得消，毕竟她还有朝八晚五的正职。萌萌说，想要坚持一段时间看看，因为她觉得下班后跟孩子们在一起，还蛮有趣的。

然而，时间才过去一个礼拜。钟萌萌被朋友非常无奈地“劝退”了，因为萌萌“不够凶”。

这个补习班并不正规，萌萌的同学私办的，教室是自家住宅改的，老师由同学夫妇亲自当。他们没有经营许可，也没有教师资格证。即便是这样，还是收了好多学生，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有。萌萌的同学忙不过来了，于是请了萌萌去当兼职。

萌萌上课的第二天，就感到极度不适。

“他们很凶，会当面骂孩子笨。我不敢多说什么，我不确定我的方法是不是对的。幸好我教的是六年级，我希望用我的方法，让孩子们在补习班的时间快乐些。”

萌萌上课的第一个礼拜，跟我说，自己被劝退了。

“他们说我不够凶。他们会打孩子手心，他们希望如果孩子们没有写完课外作业，我要惩罚他们，打他们手心。但是我做不到。我觉得这些孩子们只要学习的稍微能专注一些，就已经很好了。刷那么多课外题，并没有什么帮助。”

“而且你知道吗，家长们也希望小孩不听话要打。我担心这些孩子，以后不是自卑就是叛逆。”

“这些小孩真的可怜。他们中午下课，去补习班吃饭写作业；晚上下课去补习班吃饭写作业，九点才由同学的爸爸用面包车送回家。周六还有半天。"

“有一天，有一个孩子问我，「老师你有没有快乐的童年?」我真的很心酸。那孩子说，「我的童年不快乐，那些作文都是迫于压力编的。」”

萌萌还没有离开补习班，因为同学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老师。在镇上但凡有点学历的人，都有正职，很少愿意兼职的，何况兼职的收入并不高。那里的工资都不如好几年前我上学那会当家教的一半。而有更高学历的人，都去了大城市。

萌萌也没有说服同学换一种教育方式。同学一直在镇上读到高中毕业，没有上过大学，也几乎没有出过小城。她的补习班办的挺红火，在邻居们看来，是很成功的例子。她坚信只有通过严厉，才有办法让这些熊孩子写完山一样的课外作业，从而提高学习成绩。根深蒂固的价值观，根本无法被说服。

萌萌当然也不可能关掉这个补习班。而且，这样的补习班太多，关掉这一家，马上又会有第二家。这样愚昧的市场，只会吸引更多利益驱使的商人去开或许更黑的补习班。

萌萌讲完这件事，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心疼孩子们，可也知道软弱的自己没有办法改变他们的现状。

（二）

我听完这件事，很生气。

这些孩子们从早上7点到晚上9点，全都低着头对着课桌和课本，而他们的心思，根本不在眼前的课本上。他们从那么小的时候，就过上这样坐牢一样的生活，没有课余生活，没有操场，没有大自然。

完全可以想象，这些孩子有多么厌恶“学习”。事实也证明，这些从小被关在补习班的孩子没有一个如大家期望考上理想的学校。

我们看到很多新闻，说现在的小学生很辛苦，周一要上钢琴班，周二要上跆拳道，周三要上舞蹈班，周四要上书法班……但我却希望，只能上得起这个补习班的小朋友们，要是能有这样的“辛苦”就好了。

（三）

这是社会贫富差距、两极分化、资源分配不公的问题，但其实也是这些家长有没有责任心的问题。

我听过很多家长们的“无奈”——“我自己没文化，不知道怎么教，补习班老师会教啊。”、“我们工作太忙了，补习班还有饭吃，总比孩子自己吃有一顿没一顿的好吧。”、“我的孩子，就是不听话，调皮，要狠打才会怕。”

我跟这些孩子们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我的父母跟这些家长的生活水平，教育水平都差不多。但是很幸运，我从小到大的学习都很好，尤其高中之前，成绩好到在镇上几乎没有人没听过的地步。所以也有很多亲戚朋友邻居或者当了父母的同学，都跑来问我，为什么这么会念书，应该怎样才能跟我一样会念书。

我告诉他们，小时候爸爸会陪我看书，教我写字，带我逛书店，所以我从小爱看书；如果我写完作业，妈妈可以给我看电视，也不限制我上网，所以我都很快写完分内的作业；如果作业太多，我写不完，妈妈也会去学校跟老师说一声，我真的认真写了，叫老师不要打我；

家长们摇摇头。“我们做不到，我们光上班都没有时间；我们的孩子跟你不一样，不要求他们写作业，他们就只会看电视，玩电脑。”

我告诉他们，我们的老师是很有趣的年轻人，没有很多作业，也会跟我们谈心；那时候我们没有老师占用我们的劳动课，自然课，体育课，甚至我们星期四不用上课，学校给大家组织了兴趣班，可以学书法舞蹈，甚至还有琵琶。

家长们摇摇头。“现在学校都不这样了，老师只让孩子们写作业，这样才能考好的成绩。也不能轻易组织户外活动，因为现在孩子太金贵，责任太大了。”

（四）

我不知道家长该有多忙，才会连给孩子做顿饭都顾不上。因为我没有经历过需要为了生存而挣扎的日子，所以不好评价。可是萌萌在的那个补习班里的家长，我知道更多的是，没有工作，成天在家打牌，却没有时间给孩子做饭，陪孩子写作业的家长。

这些家长给的另一个理由，就是"我没有文化，不会教啊，只好交给补习班。"

还能说什么呢……确实是没文化……无知……而且相当不负责任！用一句没有文化，就把教养小孩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然后放纵自己的懒惰。我以为，他们甚至不配为人父母！

而我的愤怒是没有用的。因为这些父母是不听我的话，也不会看我的文章。而会看到这篇文章的人，也几乎不会经历这样的童年，更不会给他们的孩子这样的童年。

我想过，如果想改变这样的补习班，我或许可以去开一个供孩子玩乐的补习班。我甚至很乐观的自以为是，因为我的“名气”，说不定可以招到学生。当然，现在的我还办不到。还在大城市跟内心各种纠结做对抗的我，或许可以将这个梦想，作为一种自我救赎的方式。

（五）

万幸的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在慢慢好转。很多当老师的同学，现在都在乡下教书。对于农村教育的质量，政府还是关注，并且努力改善的。

万幸的是，很多在村里生活年轻的家长，也不再仅仅关注孩子学习，也会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了。好朋友之前问我，孩子现在镇上中心校读书不快乐，要不要给她转学。我跟她说，如果你有能力，就去城里上学吧；如果还没有办法，那就让她去那个让她快乐的学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