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孑雨
年少时曾怀着执笔仗剑走天涯的梦想,想着就算不能成为一代女侠,也能写出温暖的故事,让它替自己去经历波澜壮阔的人生。
(一)
第一次遇见老唐,是初一分班他成为我的后桌那天。一个平头小子,眯着个小眼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嘿,认识一下。我叫唐银,你呢?”
我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整理刚发的课本。迫不及待地翻开了语文书,看看会学哪些古诗词。
他没再打扰我,丢下一句“怪人”就和我同桌攀谈去了。我打心底里对他没什么好感,不喜欢自来熟的人,身边的朋友也寥寥无几。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上课、吃饭、晚自习、睡觉。
从那以后,我基本上从来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就连两桌一起做值日,我都会默默拒绝和他一起去倒垃圾。
中学时代的馒头,有着少女对未来的一切幻想,喜欢文艺,敏感爱哭,和朋友打赌输了就躲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大哭一场。
后来性子突然就静了下来,爱上了诗歌,最喜欢读李煜和席慕蓉,仿佛诗中解不开的乡愁别绪,讲诉的就是自己的雨季。
2008年我还没有手机,学习对我来说,是件很快乐的事,寄宿每周的生活费只有三十块,偶尔吃着食堂四块五的鱼香肉丝,周末走路两个小时回家,就觉得很幸福。
所谓豆蔻年华,就是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里,遇上了一个惊艳一生的人。你以为的良缘天成,不过是青春期做的一个梦,梦醒了,也长大了。
(二)
真正和他开始有交集,已经是初一上学期期末了,我回学校来领成绩单,远远的我同桌就趴在二楼教室外的栏杆上对我喊:
“你考了第一啦!你竟然是第一!!!”
其实我当时并没有听清她说的是什么,看她那么激动,就急冲冲地往楼上走,在楼梯拐弯的地方,刚好碰到了拿着一张纸看着我的老唐。
他似乎比开学的时候高了,头发也长了点,看不出他的表情到底是喜兴还是不高兴。
“你竟然考了全班第一”
“啊?”
“敢不敢和我打赌,下学期期末考试,我肯定超过你。”
没等我再说话,他就下楼了,把手上那张纸揉成团扔进了走廊的垃圾桶。
走进教室大家都好奇地盯着我,班主任给了我一张成绩单,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第二名的名字--唐银。
“原来他是生气我竟然超过了他?”
在同学们看来,我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女生,矮个子、胖胖的身体外面永远都是裹着黑白条的校服。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自卑,不愿意主动交朋友,上课学习,下了课就坐在座位上发呆。
不像他,和班里的男生女生都玩得好,成绩也不差,除了长得丑。是的,我永远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眼里他的五官是拧在一起的,让我一见他就生出厌恶来。
其实老唐一点也不丑,还可以算得上是有点帅气,小眼睛里带着一点痞气。
虽然他再也没在考试中超过我,我从班里的第一,慢慢变成年级第一。他也再也没坐过我的后桌,只是他每次见我,都会说:
“小心喔,下次就超过你了。”
我只好更加努力地读书,背课文,做数学题,心里想着他什么时候会超过我。到时候我一定要雄赳赳气昂昂地,把他说过的台词,一句不落地回敬给他。
我从来没想到我的人生,会因为一次考试而改变它的轨道,更没想到那个我一直讨厌的人,将是后来我整个青春的回忆。
(三)
语文老师说人总是会被荣誉感推着往前走,因为你不会轻易放弃这得之不易的骄傲。对我来说,考了第一名之后,我就真的似乎改变了很多,更加自信,在课堂上也变成了老师提问最多的人。
班委改选,班主任直接指派了我当班长,虽然是实验班,但毕竟是青春期的孩子,要让他们在自习课保持安静,也是件很头痛的事。
我那时年少气盛,脾气执拗,认定是对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说话也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管理班级奉行怒目横对来警告不守纪律的人。
渐渐的在班里形成了孤立我的现象,尤其是女生,经常在背后说我小气刻薄,拿着鸡毛当令箭。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日子,就连阳光照在身上都觉得是冷冷的,心情一度低到抑郁。
直到初二下学期,我有了手机,有一天周五放学,在校门口又遇到了老唐。
“开心点,别想太多,回去我给你打电话。”
他怎么知道我的号码呢?安慰人也不带这样的吧?更何况,我们并不算太熟。
那个星期六的下午,他真的给我打了电话,过了这么多年我依然记得他说的那句:
“虽然她们一直在背后说你贱,但我觉得你很好。”
这句话就像被烙印在我的心里,每次想起,左眼都会先流泪。是真的感动吧,在我前十五年里,从来没有人和我谈过心,他为什么知道我的事呢?
后来我们又聊了很多,仿佛枯木逢春,从前对他的所有偏见,在那一天,统统放下了。
“说好要超过你的,可是现在你成绩越来越好,我怎么也赶不上了。”
我知道他的成绩退步了,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向我下过挑战书了,但是我不知道的是,每天他一放学就冲出了教室,是因为另一个女孩子。
曾经独自走在那条暗黑无光的路上,不知道未来是否也如茫茫大众般平庸,那束生命中乍现的光,陪伴我走过了最真挚的岁月,蓦然回首,斯人何处。
(四)
老唐恋爱了,我却后知后觉。
直到有一天,他跑来告诉我,以后可能不会再给我打电话了,他女朋友让他陪着出去玩。真好,省了电话费,有时间还可以多做一张数学卷子。
初三换了教学楼,离食堂很近,教室在二楼楼梯口,旁边就是班主任办公室。楼外有两株很高的黄角兰,夏天的时候,靠窗睡午觉隐约能闻到略带燥热的香气。
“学习就像跑火车,只要上了正轨,就会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紧张的气氛,即使没有很大的压力,也会不知不觉地加快生活的脚步。
照例是每周末回校,晚上在楼下的阶梯教室进行数学测验,老唐的座位在我前面。他直到铃声响的前一秒才跑进来,卷子已经发下来了,他拿着翻了一下,转过头来跟我说:
“好烦哦,每周都要考试。”
我没有回应,心里却想着他为什么头发越来越长,半只眼睛都被遮住,也不再留板寸头了。
收卷的时候他还在写,让我从后面开始收上来,我从他手里抽出卷子,他急了骂了我一句,我没说话,只盯了他一眼。
第二天中午,班主任叫了我和几个同学去改试卷,统计分数的时候,瞥到了老唐的卷子。很差,一些基础的题都错了,想到他近几次的月考,再也没有进过前二十。
回教室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在角落里趴着头玩手机,仿佛很开心的样子,他突然抬头,看到我在看他,笑容停滞在脸上,随即又低下头,把书垫在脑袋下,开始睡午觉。
那个午后,黄角兰的香气似乎浓郁地让人睡不着,透过窗帘也能感受到外面的热气,索性拿出了单词书,预习下午第一节英语课要讲的内容。
时间大浪淘沙,留存下来的,都是记忆里最舍不得忘却的部分。纵然有千金难买的片刻欢愉,更多的却是漫长岁月里日复一日的耿耿于怀。
(五)
转眼又到了期末,清晨天气冷涩,走在学校里风吹着红了眼睛。裹了一圈又一圈的围巾,仍然止不住地打喷嚏。
“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在高中啦。”
和我一起走在冷风里的,还有我的同桌,初三换成了同宿舍的一个女生,她很努力地在复习,为着考上一个好点的高中,每天五点多起床去教室背英语。
我惊讶她的勇气,也佩服她的毅力,成绩不算优秀,却总是很上进。于是提出和她一起早起,在冬天的晨雾里,站在教室外面背单词。
那段时间是初中最美好的时光,每天简单地想着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仿佛大声诵读就可以掩盖掉所有不足一提的小忧伤。
老唐依旧是忙着和他的小女朋友谈天说地,有一次我给他发短信,问他周末作业做完了没有。不一会儿收到了回复,却是:“谢谢关心,我会叫他认真学习的。”
我还能怎么办呢,有时候在楼梯处遇到,也不过是扯出一个微笑,欲言又止。这个让我好好学习的人,自己却先开始了放弃自己。
“我啊,初二那段时间跟着他们出去混,成绩补不起来了,你别操心我了。”
我想许多女生都曾经有过沈佳宜式的经历,自以为可以拯救某个自认为不学无术的人,企图把他拉回到正轨。
可是人生啊,好的坏的,终究是要自己去经历,你无法代替别人做出选择。只能期盼他可以早一点,再早一点,明白青春短暂,光阴如流水。
人与人的关系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从陌生到熟悉需要长久的交流,而从熟悉到陌路,有时却只需要很小的罅隙。我以为我们都是勇士,到头来都各自逃离。
(六)
中考过后,回校看成绩,心境已大不相同。三年弹指间就过去了,站在楼上看着同学们逐个离去,有人高兴有人苦闷,这三年也到底是过去了。
“恭喜你,如愿得偿了。”
拿了通知书,谢过班主任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老唐就站在教室外,抱着个篮球,靠在门边对我说:
“没想到你变得越来越强,都不像初一时候的你了。”
我抬头又看到了那双小眼睛,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的脸不再是扭曲变形的,带着一个浅浅的酒窝,对我笑着。阳光斜照在他的身上,像极了他和我打赌的那一天。
“那要多谢你才对。”
我盯着他,眼光终于不再躲闪,很多时候想对他说这三年我很感激他当时的小小“善举”。为着一个飘渺的赌约,我变成了更好的我,却遗憾没有让他走出颓废。
他面露出疑惑,我微笑着对他说:
“没什么,毕业快乐。”
说完就下了楼梯,走出这栋熟悉的教学楼,黄角兰的香味越来越淡,直到走出这座校园的大门,身后是再回不来的年少青春。
如果说这终将是一个秘密,那我愿意为之守口如瓶,十年回首,已是泯然众人,却不敢忘,有人曾照亮过你,虽一瞬而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