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下班了。

　　今天下班得早，六点半他赶在老板出现提出“等会儿开个会儿”之前窜了出去。在电梯里数着数字往下降，手里紧紧攥着手机，额头上一点点冒出汗水。

　　前阵子新出了个游戏，他眼馋了很久，换了电脑，买了新手柄。也把预下载做了，眼下就等着回家狠狠爽上几个小时。

　　电梯过了1层，手机还是没响。他松了一口气，结果刚走出大门，看到了眼熟的牌号。女朋友打开车窗，冲他挥了挥手，笑的很是开心，隔着小路对他比出“惊喜吧”的口型。

　　小张脸上的笑容唰地一下就掉下去了。

　　果不其然，女朋友拉着他上了车。絮絮叨叨说今天很多公司都不加班，她也有了时间，跟小张好好一起安排，去逛逛超市，两个人买点菜，然后回到家里一起做顿大餐，再坐下来看一场电影，度过美好的一个晚上。

　　小张心急如焚，但一句话都不敢说。女朋友工资比他高得多，房租也付的多，还提前买了车，在家里有更多话语权……而且女朋友家里也有好几套房子，就算不工作躺着收租都可以，小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老丈人家，已经地中海的岳父坐在茶桌上一声不吭地喝茶，岳母跟一帮人坐在麻将桌搓着麻将，两个人都撇了他一眼，不像是有意见，但也算不得满意，只是用他听不懂的语调嘱咐女儿“结婚之后，唔好总攞物质同爱情讲嘢，平时嘅事，佢做初一，你做十五”。

　　小张听不懂，但他早年看TVB电视剧听过后半句话，意思是你不仁我不义。胆战心惊了半晌，离开的前一刻，他听到岳母用力拍了下桌子，喊着什么“大病”、“瘸仔”之类的话，低着头不敢看。

　　就好像现在，他抓耳挠腮地满脑子都是那个新游戏的画面，女朋友拉着他下了市场，周围絮絮叨叨的声音变得更多，像是山海经里的怪物，逐渐织成密密麻麻的网，把他裹在里面。

　　“最近咧嗰个阿张，临老入花丛，仲要畀人当水鱼……”

　　“你唔系啦！攞呢啲事嚟讲——”

　　女朋友似乎沉浸在跟对面的人砍价的快乐里，小张拎着一袋鱼站在那里，身上的衬衣染上了市场的腥味，他抠着手指，一点一点计下花出去的钱。十几块够他点个咖啡喝，二十块可以蹭一顿午饭，四十块可以多加两个菜，六十块可以多买几瓶酒……

　　女朋友拉了他一下，兴奋说那只鸡好似是什么……走地的，好吃得很可以买给家里人……买菜花的钱肯定够省……

　　小张被环境感染，头也不抬地用生疏的粤语报了数字67，过了一会儿，没听见女朋友的回答，抬头看了看她。她的眼神很平静，小张有点紧张，他的手有点抖，很快又露出有点古怪的讪笑，用普通话补上一句67块。

　　女朋友叹了口气，重新笑了，说你不会说粤语别乱学。自家妈妈打个麻将喊个一条一饼都能把你吓一跳……本来就难，实在学不会，以后就不用说了。

　　小张嗯嗯啊啊应了，其实他这几年说的话已经越来越少了，至于学不学的会女朋友家的语言，好像也不重要了。

　　他又陷入了沉默，女朋友以为他在思考，带点笑意问他是不是在想为什么67块的粤语是什么意思？小张完全没听清女朋友的话，他现在就记挂着那个游戏，有些魂不守舍，像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又像是想不明白自己这些年为什么会混成这样。

　　他喃喃自语地应了一句“什么……”女朋友却以为他是在好学，积极地解释起说什么六的读音是碌七的读音是𫵱，是一句粗口，也是骂人愚蠢，迟钝，不醒目之类的话……

　　小张还是拎着那条鱼，站在那个市场，慢慢吞吞地跟在女朋友的身后，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