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新疆这么多年,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的交往和认知还在极为有限的范围内。
虽然在采访岁月里,也下基层,也和农民、牧人多有交流,但是,很少有机会这么长时间,待在一个牧业小村庄,近距离地观察一个村庄,感受一群人,体会一种生活方式。
大约是由于从事新闻工作多年,在一个相对陌生的地方,我更习惯于观察和聆听。
忙忙碌碌的城市生活里,姹紫嫣红的周遭世界有时让我们审美疲劳。
进到套乌拉斯台村,我们瞬间就被这里的恬淡宁静所吸引。
初冬季节,山里已经降了几场雪,阴坡已然是白雪皑皑,只有阳坡还露出一些枯黄的杂草,牛马在各自的地界悠闲地吃草,偶尔有嘶叫的声音,在空阔的山谷里分外动听。
人是需要和自然对话的。
看着牧人清早给马饮水的时候脉脉含情,看到小牛犊在主人面前撒娇卖萌就像个孩子,在中午遥望雪山在蓝天白云下晶莹剔透,深夜推门而出凝望天幕中清晰的银河和北斗星辰,这些原本很简单的,却也很久没有体会的乐趣,在套乌拉斯台成为生活的日常。
刚到村子的时候,我们对于几乎家家户户都散养着的牧羊犬很头疼。
这种相较市内的小型宠物狗,在外形上就让人恐惧。更何况,只要路过村子里人家的门口,这些狗就会冲到门口狂吠,有时,它们也在公路中央大摇大摆地散步。
时间长了,我们才知道,乌拉斯台的狗各有地盘,以村里的中央公路为界,互不侵犯,自有底线,它们的叫声更多是给主人的提醒,只要不随意闯入,这些看似凶悍的狗并不会伤人,牧人说“那家的狗不冲着你叫唤了,你出来进去熟视无睹的时候,你就算这家的半个主人了!”。
当我们的一批同事离开村庄时,亲戚家的狗咬着衣角,甚至直起身子抱着同事不让离开,情景感人。
小村的住户大多是哈萨克族,他们勤劳,他们善意,几乎所有家庭都弥漫着令人羡慕的浓浓融洽氛围,我在他们的眼中看不到焦灼,看不到慌乱,更看不到戾气,总是温和,总是善意,你和他说话,他总是专注真诚,眸子清澈。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时总是说个不停,各种陈年的旧时,各种细碎家常,笑声不断,其乐融融,让人艳羡。
唐努尔和阿恩萨小两口在外面打工多年,他们喜欢看汉语时尚剧和谍战剧,热万•那瓦太老两口则喜欢看韩萨克语的乡村剧,只要两个老人在,小两口一定是将家里的电视调到父母喜欢看的频道。
为了将宣讲的内容传达到最远的一户人家,我和同事沿着公路走到尽头,又拐上山脊,去找零星居住的那些牧人。
云深似海,周围的山因了阴坡阳坡的区别,有的地方积雪皑皑,有的地方枯黄灰黑,倒显得
视野里的景象疏朗有致,这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的文艺瑰丽令人心情大好,沿着山脊,去了几户牧民家,哈萨克族同事充当我们的翻译,居然也交流顺畅。
不知不觉,到了日落时分,还有一些马儿 依旧在山脊上认真地添加着“夜草”,它们的影子是此刻最唯美的风景,杂生的蒿草影影绰绰,山谷里,此刻宁静的套乌拉斯台村炊烟缭绕,牛羊在主干道上慢悠悠地走着,居家房舍错落成一种不对称的浪漫,生活在这里仿佛慢了下来。
有一天,住宿的亲戚家来了一大帮客人,有七个小孩,五个大人,唐努尔还在忙乎,我和同居协商,为了不让主人为难,我们决定去对面山上的另一户亲戚家借宿。
深夜十一点,好久没有经历过的漆黑。
哈萨克族同事和房子主人在前面顶着头灯顺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往上走,他们的聊天是此刻悦耳的背景乐,抬头,繁星点点,远处,一只狗叫了,更多的狗叫声开始此起彼伏,这或许是它们的聊天时间,褪去白昼的喧嚣,静夜里的主人是它们,那些听不懂的语言或许是世上最耐人寻味的隐身故事。
终于到了山顶屋子,这个在白天雪山映衬下还蛮像海子面朝大海、喂马劈柴意境的屋子常无人居,离婚后的男主人自然也懒得收拾,但是他很热情,忙碌一阵,算是腾出一张床来,在斑驳陆离的墙壁包围中,在一种奇怪气息的弥漫里,失眠又一次神奇的出场……好在,炉火还旺,好在,这里大约由于地势较高,网络信号居然全床覆盖,再也不用满床走动捕捉迷离的网络信号了。
天亮了,站在高处俯瞰整个小村,勤劳的主妇已经开始烧奶茶,炊烟袅袅,男主人也已经赶着牛马去河边饮水,顺着山沟的开阔方向,生活的图景次第生动。什么也挡不住一场日出,贫寒的人,富足的人,热闹的人,落寞的人,时光从不区别对待。
蔡立鹏
2017年12月24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