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年岁越来越高了,已经看不大清楚我的脸了,每次回去,她总会把我认成老大或者老四。我轻轻在她耳边说,我是老二啊奶奶。她缓缓地回过神来,眼皮吃力地想张得更大点好看清楚我。
“哦,原来是老四啊!” 一家人顿时扑哧扑哧地笑开了。我起初也跟着大家一起笑,可后来心里却越发觉得酸酸的。奶奶老了,快90了,和她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兄弟姐妹们,也大多都先她而去。人生一辈子,我们终究会老去,终究会经历孤独。
奶奶是穷苦人家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沟,一家人也都是靠务农而生存。那个时候的闺女,都是听从父母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奶奶也不例外。家人给她说媒到了山沟那边的另一户人家,到了嫁过去当天,奶奶才见到爷爷本人。盲婚哑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就是撞大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奶奶前几年在家庭聚会的时候,经常跟大家说笑,说看到爷爷第一面的时候,心里那个后悔啊,爷爷太矮了,然后表情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说着说着,又会讲到后来那些幸福的日子。那个年代的婚姻的奇妙,不是我们这个年代对婚姻自由习以为常的年轻人能够理解的。
奶奶后来是跟着爷爷随着部队作为随军家属,来到了城镇里,我父亲也是那个时候跟着一起从山里出来了。后来爷爷退伍转业到了地方单位,父亲他们几姊妹也自然在单位大院里生活。而后来就有了我,我从小也是奶奶爷爷带大的,直到到了我上幼儿园的年龄,我才随着父母回到了城里。每到寒暑假,我都会回到奶奶那里度过。而那时候,我的弟弟妹妹们,也会一起在奶奶那里和我一起玩。奶奶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给我们几个孩子做吃的,然后看着我们吃,嘴里一边嘟囔着说一年到头就盼着我们把学习搞好,放假回来能多看几眼。那段时光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而且也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直到现在,每到伤感的日子,只要想起那段时光,心里就总是会暖暖的,心里的慰藉感油然而生。
长大以后,我们反而回奶奶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城里的世界越来越精彩,而奶奶的乡下被映衬地越来越单调乏味。渐渐地,我们寒暑假也不在奶奶那里呆的很长,一般一个星期就想回家了。奶奶什么也不说,就使劲地往我们包里塞各种吃的,生怕我们饿着,然后说着那么快就走了,多带点吃的走。
我们每到走的时候,奶奶总喜欢站在阳台上望着我们,向我们招手,我们也回过头向她招手,喊着再见。这已经成为每次我们分别时候的固定流程,这种标志性的动作,成了奶奶对我们不舍的最大的感情表达。即使现在奶奶已经搬到了城里的楼房,她也会在我们离开的时候,站在阳台上,重复着这几十年来已经非常熟练的挥手的动作。
奶奶只所以会搬到城里,是因为乡下已经拆迁,镇上要打造古镇旅游景区。奶奶和她那些乡亲们,被安置到了城里的新楼房里。楼房的条件当然要好过乡下的老屋许多。爷爷非常满意现在的新住处,时常向我们夸赞新房的好处,还有党和政府的好政策,让他老人家晚年也能住上那么好的房子。他们那个年代的老人家,总是对一切都充满了感激,这种满足感是我们现在这些动不动就容易抱怨的年轻人无法体会到的。
奶奶年纪大了之后,越来越认不出人了,头脑越来越不灵活,腿脚也变得不太方便。特别是视力听力的迅速退化,使得她不再会时常想起那个以前她最爱的老二。不过对我来说,这样反而更好,这样至少奶奶不会因为很少见到我而时时感到伤心。不过她一旦认出了我,又会对我爸妈说,你看怎么也不给老二多吃点,现在变得那么瘦了,一个人住那么远的。
这个假期在雨中度过,淅淅沥沥的雨一下就是一整天。当我们最后要走的时候,奶奶站在阳台上透过雨雾,应该分不清我们到底在哪儿了。她仍然吃力地挥动着她那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不停地喊着再见再见。我知道人类无法抗拒自然规律,奶奶也迟早要离我们而去,那时候我们将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再见。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就会变得沉重。
不管如何,我都希望奶奶的晚年能够安然轻松地度过,在一家人的欢笑中,走过人生的最后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