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木心《素履以往》
01
吞噬掉整个寂静的黑夜，掺杂着些许微弱的月光，充斥于四十平米的小屋。
伴着电风扇沙沙的转声，安易躺在角落的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打开手机，突然侵袭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迷糊中看到已经凌晨一点十分了，安易再一次失眠了。
夏天闷热的夜，悄悄环住安易的身体，浸出的汗水打湿了她的睡衣，潮湿让今晚更加难眠。
一旁的风扇将白天遗留的弥散在空气中的热风一股脑地搅动起来，没有一丝凉快气儿不说，反到给这个失眠的夜增添了几丝烦躁。
空调挂在墙壁上，俨然成了摆设，若不是流水的滴答声，安易甚至忘记了它的存在。在刚刚入夏时空调就出了故障，却被房东一拖再拖直到现在。
倘若是三年前的那个黄毛丫头，她保准拖着行李嚷嚷着离开。
可惜她不是，这是她付得起房租里能看到阳光的屋子，阳光，总能带给人希望。
窗外趴在树上的知了不肯停歇地叫着，也不知是要叫给谁听，却不知不觉叫来了安易的倦意。
夜色愈深，星色愈亮，三分月色挂在夜空，透过未被帘子掩住的窗户一角铺洒在安易的梦里。
这是安易来到北京的第一千零六十八天一小时二十分十二秒十三秒，未来或许会更长，或许也会戛然而止。
02
阳光一蹦一跳地溜进屋子里，带着浓郁的灿烂和温暖，悄无声息地唤醒了出租屋里灰蒙蒙的一切。
安易嘴里叼着根油条，两眼直直地盯着电脑屏幕，沾着些油点子的“脏手”在键盘上熟练地敲打着，脸上也挂着少有的孩童般的笑容。
只有将灵感倾泻于文字时，安易才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充实感，也正是这种感觉支撑着她这个异乡的外行人走到现在。
连续二十几天的写稿，安易的身体明显有些吃不消了。
“阿嚏～”，出租屋的灰尘似乎都被喷嚏搅动了起来，却因为空间太小，无处逃脱，随意在空中转了几圈，又缓缓落回原处。
安易抽了抽鼻子，将个人简历和准备的书稿通过邮件发给了征稿人，一切准备完成后，安易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起身开始在出租屋里闲逛。
出租屋很小，根本谈不上逛，只不过是从屋子这头挪步到那头而已。
可是安易很喜欢，这是她在北京的小家，尽管很小，却充斥着这个城市有关她的记忆，见证着她与这个城市微弱的联系。
给窗边的多肉浇了浇水，似乎和昨天相比又多了一片新的嫩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偷冒出来的。
鱼缸里的黑色娃娃鱼还是很怕人，喂食时总是躲在石头后面不肯现身。安易离开后，才匆匆跑出来吞进几颗鱼饲料又急忙逃离。
安易很喜欢这条黑色娃娃鱼，她觉得它像极了自己，见人总是要害羞的。要说差别在哪，那就是一个爱羞红了脸，一个是爱躲在石头后。
安易穿着拖鞋下楼扔垃圾，随手拿起一小包猫粮，附近的流浪猫大都认识安易，每每她来喂食，总要拿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安易的腿不肯她离开。
安易一直都想养一只猫，却又觉得连自己都快养不起了，又怎么对其它生命负责呢？索性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天空正蓝，阳光刚好。几只小猫吃饱喝足，翻着肚皮晒着太阳，安易蹲在一旁轻轻地抚摸，风轻轻吹过，将小猫舒服的呼噜声吹得到处都是。
03
母亲来电话时，安易正吃着泡面追最新出的电视剧。 父母起名安易，谐音安逸，无非是希望他们唯一的女儿做个平凡的普通人，过着简单安逸的生活。
父母一直反对安易到外面闯荡，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做父母的总归是要心疼。
可安易偏偏不如父母意，大学毕业后只身来到北京。从当年的满腔热血到如今寡淡似水，可安易始终不愿离开这个她拼尽全力也融不进去的大城市。
接起视频电话时，安易下意识地将吃到一半的泡面推出视线以外，又拿纸把嘴角的油轻轻擦去。
母亲打电话来，说来说去无非那几件事。催促安易回家，谋个安稳工作，不要在外面瞎闯；
某个七大姑八大姨家远方亲戚的儿子多么多么优秀，也在北京，让她抽个时间见见面，相亲是这个即将二十五岁所谓的“大姑娘”逃不掉的话题；
最后就是母亲每次打电话的必问必答：吃饭了没啊？吃的什么啊？钱够不够啊？ 安易从初中住校到在外工作，和母亲通话的最后都是这几个问题，似乎已经成了母亲十几年养成的习惯。
每每谈及钱，一股莫名的羞愧感就会涌上安易的心头。
安易微微愣了一下，又急忙说自己的钱还很充裕，上一篇长稿刚过，稿费还有很多，其实安易根本记不清到底是上一篇还是上上一篇也可能是上上上一篇，一番寒暄后匆匆撂下电话。
聊得越多，安易生活的局促就会暴露得越多。
安易的银行卡上收到了一笔转账，她知道自己还是露馅了，母亲的直觉总是很准，总能准确地推断出安易的心事，就比如这个月安易的钱包又快见底了。
安易一直觉得母亲有读心术。 只是她不知道，这份读心术，只对她有用，只对母亲的孩子有用。
母亲头发上的银丝似乎比以往多了些，明显看得出来母亲在视频前刻意的掩盖，母亲不想让在外的女儿担心，正如安易不想让家中的母亲担心一样。
相互爱的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掩饰成了最亲密的话语。
我不说，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
这是母亲这个月来的第三通电话，也是安易又一次的犹豫和徘徊。
倘若父母依旧辛苦，那自己的长大又有何意义？
坚持和放弃，往往只在一瞬间。
只这一瞬间的差别，结果就可能是天差地别。
04
安易把所有赌注都压在了最后一篇稿子上。
距离投稿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稿子似乎又一次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波纹浪花。 没有回应的等待变得漫长而难熬。
安易开始收拾回家的东西了，屋子很小，要带走的东西却细碎而繁杂。
金鱼打算送给隔壁考研的安静女孩，多肉她要带回家，剩下的猫粮送给了经常喂猫而相识的另一个温柔男生，并嘱托他大黄猫最近好像怀孕了，如果可以就多喂它些。
安排好了一切，安易拖着疲倦的身体躺下了，周遭的东西大都包裹起来了，整个屋子突然的空旷，安易反倒觉得不太习惯。
安易数了一千八百多只羊，把天上的星星都数睡着了，她却没有一丝想睡的倦意。
不舍，满满的不舍缠在她的心尖儿，让她无法入睡。
下意识地打开手机看时间，无意瞟见了未知消息的小红点，一种莫名的紧张和兴奋感潜入大脑。
您好，您的书稿我们已经收到了，想和您具体谈一下签约的相关事项……
安易一下从床上弹起，数了千只羊好不容易攒下的倦意全都不见了，望着天花板愣出了神。
缓了好久，安易发现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一滴滚烫的泪水不小心滑到嘴巴里，触发了安易的味觉，她惊奇地发现，这拌着月色的泪水竟有些泛甜。
这次的稿费，足够安易再坚持一段时间了。
坚持是残留的希望，但放弃就是一无所有。
所谓望不到尽头的无底深渊，下去，也有可能是意料之外的前程万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