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属于夏天
夏天是黏稠的,湿热的,我很讨厌。
讨厌归讨厌,但是想念夏天的日子却总是在冬天过分地蔓延,它蔓延成一条长长的线,线的另一端是许多被绑住的风筝,我轻轻一拉,线就会断,风筝就散开,吹散在天空里,而我,我只能在地上呆呆的望着,无能为力的望着,手足无措的望着…
我一直让自己看起来无趣,我在心里笑,那么开心,我有时候觉得我不需要任何人。
我一直不明白自己,我经常想这个世界到底上有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的看透自己。
可能是因为温度过高,夏天的时候我会对自己的认识稍微清晰一点,有时太过于清晰也不是一件好事,比如说你要忍受着自己被放大的缺点,忍受矛盾又过激的思想,忍受着你被道德扭曲的身体,必要的时候你还将忍受自己不轻易踢翻的易拉罐,所以夏天里,我会变得异常暴躁,暴躁的时候我就会无比的讨厌自己,所以讨厌自己的时候顺带也把夏天给讨厌了。
讨厌夏天的理由,因此成立。
我们是在夏天遇到的。
那是一个闷热的夜晚。
我搭好了我的小房子,用粉色的油漆上了色,让它看起来不至于那么没有生气,我搬了一张凯蒂猫的小凳子,吹了吹上面的灰,轻轻捻起一张我画的向日葵,把它铺在座位上,大小合适,我歇得凉快些了,蝉也开始叫了起来。
十点十五分的时候,他出现了。
莫名其妙的对话,我心不在焉。
“我可以进来吗?我的雨伞坏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丝毫没见着滴落的雨点。
“进来吧”
我想都没想,于是让他踏入我刚刚刷完漆的新房子。
之前也会有俩三路过的行人,但是他们从来不敢问我能不能借你的房间住一晚。
有意思。
“你想喝点什么吗?”
看他疲惫的样子,我随口问了问。
“呃…可以的话,请问有咖啡吗,或者茶也可以,谢谢~”
他摸了摸头发,脸也微微发红。
他好像不太好意思,我转身去给他冲咖啡,忘记告诉他我家只有速溶的咖啡,不知道合不合他胃口,冲好了咖啡才想起下午摘的樱桃,顺便放了几颗进去,或许味道不错,自己稍稍抿了一小口,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喏,给你”
他喝了一小口,看起来不像一个口渴的人,或许他只是困了,我不停的打量他,让我注意到的是他鼻尖那颗芝麻小的痣,我觉得好可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一个陌生人进房间,他好像有一种魔力,让我放下防备的魔力,可是我们才见面不到三分钟。
他突然皱了皱眉,好像被滚烫的咖啡烫到,我抽了一张纸巾给他,他只是一直不停地说着谢谢。
“你从哪儿来呢?”
我小心翼翼试探,询问他。
“…”
他不说话,双手紧紧捧着杯子,鼻子红红的。
“好吧,既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兹…兹卡伐”
这是什么地方,我从来也没听说过。
“呃…很远吗?”
“嗯…”
我没打算再问。
“你一个人住吗?”,他抬起头看向我,我转过头的时候发现他微微颤抖的睫毛,我决定撒谎。
“不,还有我一个朋友”
“那他人呢,我会不会打扰到…”
“不会,他上山打猎去了,一去就是俩三个月。”
我打断他的话,其实我根本没有什么猎人朋友,我在假装,我只是想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孤单而已。
我爱独处,母亲和父亲偶尔来,我很爱他们,他们也时不时挑一些营养的水果来探望我,我无聊的时候会帮路过的行人画肖像,也帮兔子,松鼠画过,他们每次也很满意,偶尔会给我塞一些新添的柴,或许是唛哩琪店里好看的布料,再或者是新鲜的蔬菜鸡蛋,路上偶尔碰到大家都会笑呵呵的回应,但是都互相习惯了不说话,不爱说话成为了我搬来这个小镇的唯一原因。
从那晚开始,兹卡伐来的少年,就这样一直住进了我的房子里,他从来不问我为何打猎的朋友不再归来,我也习惯了他每天准时放在桌上的书信,很奇怪,虽然我们在同一个房檐下,但是我们的对话出奇得少,通常都是用书信交流,白天他外出,晚上才归来,我没问过他做什么工作,他也从来不过问我的事情,很默契很陌生很熟悉,我总是赶在他踏进屋子前回他的信件,信的内容也总是在说着早上应该准备什么早餐,偶尔我会让他帮我把阳台的花儿浇浇水,他喜欢花,时不时会抱一束回来,有时是桔梗,有时是蔷薇或者蓝风铃,偶尔我也会麻烦他帮我找找丢失的雨伞之类的,晚饭过后,兴致好的话我会弹弹琴,其实我弹得并不好,歌也唱得蹩脚,但是他总会默默的搭个小凳子靠在灰蓝色的墙布上看着我,听着我瞎哼哼,我有时候又很感谢他,他好像是唯一一个会这样仔细听我唱歌的人。
讨厌的夏天已经过去,迎来了蛰伏的冬季。
兹卡伐的少年好像很不适应这里的冬天,在信件里他说过,他的家乡是一个一年四季都炎热的地方,我想他不适应也是应该的。
冬天的我毫无生机,裹着厚厚的的外衣,冷气把我变得单薄又无力,我在屋子里搭起了壁炉,我经常坐在旁边打盹,我不喜欢吃甜食,但是偶尔倒是会做一些,蛋黄派,榴莲酥,他最喜欢的是我做的杏仁饼,每次都吃个干净,我倒是很开心。
那一天很平常,我做好了他爱吃的早餐,却发现了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信件,旁边还留着一枝即将枯掉的小雏菊,我一字一句的读着他留下来的信件,生怕读漏了什么。
亲爱的XX姑娘,
我得走了,很抱歉打扰了你这么久,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总说银河是宇宙漫漫的眼眸,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就是迷路到地球的几滴泪珠,你总爱把温柔披在颤抖着祈祷的人身上,可你不知道,我却是那个祈祷的人,我本该只留宿一晚,没想到竟然与你从三夏度到了嘉平,长路漫漫,风烟滚滚,伯劳飞燕, 刺刺不休,我们无需道别。
你的兹卡伐少年
20xx年冬月
在所有的道别里,我最喜欢明天见。
他没有对我说,
但可以的话还是想好好和他说一声再见,
能抱一下就更好了。
离别比想象简单,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就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有的人留在昨天了。
我把自己留在了昨天里,留在我们相遇的那个夏天里,或许明年夏天你会回来找我要你那把坏掉的伞吗,我不知道,你现在离开也好,反正你迟早会离开的吧。
“我一直不敢说,你像我茫茫黑夜中的极光,遇到你,就连斑驳星星都显得不过如此,我只能隔着星河远望你,实际上你不算遥远,月食尚可撞得上,但我没办法见到你,实际上星星是比你远的,但星星我每晚都看得见,你离开了,于是再见你便比摸一摸月亮还难。”
亲爱的兹卡伐少年:
见字如面。
你是否还记得我,记得我用粉色刷过的小墙,记得你最爱翻的那本书,那首为你写的歌,你坏掉的伞,又多久来拿呢…
亲爱的兹卡伐少年:
好久不见,不知道你在何方,你已经回到了你那炎热的家乡了吗,你…还好吗?是否已经找到了喜爱的工作,是否又遇到了合适的姑娘,我…好像很想你…
我依旧每天写一封信,把它投递在街角早已坏掉的邮筒里,我的信就像斑驳的绿色油漆,一点一点失去着颜色,等待着少年回来那刻重新点燃。
少年再也没有回来。
我啊,好像更讨厌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