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有感】
怀念我的奶奶
午睡时,突然想起前几天看过的文章,里面有一句话仍盘亘在我心头, 里面说是村上春树对于父亲的种种心结,主要源于父亲是侵华的日军里面的一员,为此他不愿意生孩子,他也不愿意吃中国菜,以这种方式来赎罪,来表达对父亲过往的不接受,然而文章的标题却是:“曾经极力摆脱的,如今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这句话一下子就击中了我的心脏,突然有一种潸然泪下的感觉,顿时想起我奶奶。
我爸不是我奶奶亲生的,出生三天就被抱养来了。
认识我奶奶的人都知道,她老人家个性鲜明,我一直对她爱恨交加,每每受伤于她的暴脾气,她的喜怒无常,气恼她的经常在家里的种种作,搞得家里气氛很紧张,要么就是正在吵架,要么就是即将吵架,其实都不能叫吵架,都是她单方面的虐,单方面的不满意,指责抱怨。几乎没人能顶嘴,也没人能抗衡她的火力,偶尔有我这一个勇士,曾经站出来,抗衡过几次,最后被打的遍体鳞伤。
其中一次是这样子的,当时我奶奶在家门口大骂,原话不记得了,大致说生这么多女孩子,女孩子是没用,女孩子又不值钱,又帮不上忙,讨人嫌之类的话,还掺杂上农村许多骂人的生殖器之类的词语。
然后,我就顶上去了(当时大约6-7岁),我大喊:“你不是女孩子吗?你也是女孩子,你不是女孩子吗?你也是女孩子!“
结果可想而知,就难得的英勇一次,被打得遍体鳞伤,我一边挨着打,还一边表示绝不屈服:“你也是女孩子,……,死老太婆,……!”做了些色厉内荏的抗争与反驳, 悲壮吧?
我估计这已经让够我的姐姐妹妹震惊的了, 她们都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也许在她们的心里,觉得这个在农村/在家里再正常不过。也许看我像看二傻子一样的,没必要去当这个炮灰, 敌我双方力量极不对等的情况下,还站出来撩拨,傻!!!
但是对于我,在我幼小的心里,我觉得我就是要站出来指出这个铁的事实,一个自己就是女性身份的,却这么瞧不起女性,我当时真的很不解,很不能接受。
长大后,在一部小说上看到傲气的女主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与我想要表达的意思有点擦边,之所以只擦上一点边,是因为我当时还深知自己是女孩子,够不上女人这样的级别,只知道大家都是女的,所以我对于我奶奶的反击,我认为只有这句话最够力,最大程度的胜利只敢于同归于尽。
直到现在,耳边似乎都回响着:“ 你不是女孩子吗?你也是女孩子!“
我用的是“孩子”,大概从我小孩的一个角度看过去,全世界人都是孩子(这么小就真相了)。
我是这么不能忍受,源于我内心对于自己女性身份的心虚和不接受。我小的时候,很小的时候,我奶奶时常指着我笑骂:
“你怎么不多长一点?”
“你们怎么不多长一点?“(指我们姐妹三个)
那时候我真的很心虚。很不敢看人眼睛,就觉得我欠了巨债,赔上自己都不够,全身上下拿出都不够,还差得远的那种感觉,
还有一种感觉就是:我自己不厚道,明知道自己不够分量,就这么大喇喇跑来了,这都不是别人要的,是一种自己存心蒙混过关,蒙骗人,而且骗术拙劣,没能骗过去,被当场验货无所遁形,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我此生遭受的许多的不顺,都源于我总觉得自己“不够好“,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到能力到我做的产品,都透着粗制滥造的气味,没底气,总怕出错又仍错。
我奶奶功不可没,在我幼小的心上种的那么多的荆棘,时不时的扎的我痛不欲生,防不胜防。
那时候,我时常被奶奶折腾的心惊肉跳,内心不得安宁,激荡不已,惊恐紧张。事实上,他在家里大多不是说针对我,我其实是我奶身边的“红人”。更多的时候被骂的是我妈、我爷爷,也有我爸,不太多,骂邻居,骂那些让她失望的亲戚以及村里人,当然少不了骂我们这些“女孩子”,少有安静的时候。
骂骂咧咧这东西在农村可能很多人觉得司空见惯,这其中也许还包括我姐和我妹,但是我可能是个异类,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子,我就喜欢宁静和谐的家庭气氛,受不了总有人在吵架,总有人憋着一股强气压等着放大招,老处在一种敌占区状态,让我时常心惊肉跳,我总是很惶恐的观察着谁又要爆发了,谁又惹的谁要爆发,不得安宁这样东东我永远都适应不了,也不想适应。
我十几岁的时候,立志要离这个家远远的,必须要逃离,我真的不想待在这里了,有什么途径么?唯有读书。但是我中考没发挥好,高考也出了问题,尤其在体育高考的时候还把腿摔断了,对我来说,这不仅是腿断了,是我的翅膀折断了。
长久以来为达成某个结果,内心深处悄悄酝酿,憋了十几年,打算一飞而起,像火箭升空一样从此挣脱。可是,这一条途径却突的断掉了,我对人生充满了绝望,深深的绝望,也惶恐茫然。
后来我通过别的途径还是离开了老家。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今天(此处省略一万字的奋斗史)。觉得自己终于还过得去了,还没自得几天。就遇到这句:
“曾经极力摆脱的,如今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泣不成声。
我奶奶对我,除开我讲过的那些,更多的是对我的好。我也清楚记得她对我的种种好。小时候,我父母忙,几乎都是和奶奶在一起,她总是买一些零食,或是别人送给她的零食和糖存着,像老鼠一样成天集集攒攒,一包一包的到处藏好,然后找机会拿出来分给我们吃,尤其她对我特别舍得,特别愿意多给我一点,还帮我梳头洗头洗澡,做的饭特别好吃,晚上带着我睡觉,我摔跤了心疼的安抚,我在外面吵架输了,被人欺负了,都是她气势汹汹带着我们去找回场子、讨回公道,她还端着一碗家里酿的米酒去我的班级外面,硬要我们老师喝了,就为了老师对我好点再好点。过年过节又琢磨着:布给谁做衣服好呢?
当年我忐忑不安地离开家乡时,没心情给我奶奶一个多余的眼神,当时我奶奶瘫痪了,行走不便。后来几年很少回去,她老人家去世的时候,我刚在一个新的工作岗位不久,爸妈说让我们不用回去,我也同意了的。
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对人说:“实在当时条件不允许。“而其实,没人问过我,也没人会问我。
猝不及防,我被这句“如今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击中了。
老家,没有了我奶奶和我爷爷地身影,没有我奶奶站在渡口、家门口喜极而泣地说:”我的容儿回来了!“总是少了点感觉。
我是多希望,他们还活着, 我终于有了稳定的工作,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衣服回去,坐船过河,上岸一段缓坡,脚步轻快走路如风,我多希望村口就有我奶,我多希望家门口就有她,坐在那里喜极而泣,我从箱子里掏出糖果饼干,铺满满的一桌。
奶奶,我多想有机会好好地报答您!我好记挂您,您一直在我心里,从未走远。我看着天上的星星,在心里呐喊。我想亲口对您说:“奶奶,我回来了!”
可是都不可能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奶奶听不到。
我突然意识到,我一直要逃离的从来都不是家乡这个地方,也不是我的奶奶这个人或是任何其他人,我真正极欲摆脱的是一种感觉,一种生命不能做主、不自由、不能安心的束缚感,极力摆脱的是一种生命模式,而这些源自内心、如影随形。
除了修心,我此生无论如何都只能像一只尾巴着了火的猫,焦急地满世界奔跑逃窜,却总是沮丧收场。
学习生命地图三年后的今天,我深深地体会到我家的每个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妹妹弟弟老公儿子)曾给过我最纯粹的爱,至今还一直在爱着我,对我各种关心照顾,我也无比爱他们,对此笃定确定,深深的感恩和安心。
至于我喜欢的宁静、和谐、自在,那么就由我自己来创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