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讨厌狗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夜深,我的住所附近经常传来狗叫,汪汪汪的叫声毫无节奏可言,不知疲倦地叫上一个晚上。
我本来睡眠就浅,狗叫声一下子将我可怜的睡眠彻底打碎。每当我闭上眼睛,即将要掉进睡眠时,那不知名的狗,就卯足了劲似的,提高音量叫唤起来,一下子又把我从睡眠的悬崖边拉回到现实里。
几天都是如此,让我精神状况日渐萎靡,这是谁家的狗!我在屋子里咒骂。
一天晚上,我打开窗,凛冽的寒风吹进来,我一个哆嗦,喷嚏也随之而至。我企图找到那条狗的位置,四处一片漆黑,邻近的人家都已经关上了灯,看起来都美满地进入了睡眠,难道他们听不到这讨厌的狗叫吗?
我的眼睛盯住稍远处的一团黑暗,无月的夜,黑得让人窒息,它在那里,准确无误。虽然没有任何光亮的指引,但是我地视线还是找到了它所在的位置,我能感觉到它四肢有力地站在地上,仰起它的头,紧紧地盯着我,用力地朝我吼叫,感受到那束目光,我觉得一阵寒冷,赶紧关上了窗户。
我重新回到床上,余温尚在的被窝,好不容易让我暖和了点,狗叫依然没有停止,一声声,穿过窗户,打在我的耳膜上,我睁着眼睛,等待阳光。
等第一缕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终于滑入了睡眠,短暂的睡眠之后,我起床洗漱,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已经忘记这是第多少个不眠的夜晚。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对门的邻居,对方西装革履,面色红润,我不免有些羡慕。
“早上好!”他率先打招呼。
“早上好!”我挤出一点笑容回应。
“昨晚辛苦去了?面色不太好。”他看着我露出让人亲近的笑容。
“哈哈,最近经常失眠。”我尴尬地回应,突然想到想到狗叫,问道,:“那个,问你个事,最近晚上你有没有听到狗叫?”
“狗叫?应该是没有的。怎么,最近被狗叫闹得睡不着觉?”
“是啊,一直不停歇的狗叫声。”
“大概什么时候开始叫?”
“大致是晚上12点开始。”
“那倒是怪事,我一般十二点后才开始睡觉,工作嘛,会到很晚,可是你说的狗叫,印象里是一次都没有听到。”
“这样啊,那真是怪了。”
“那个,这么说不要介意。”他依旧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会不会是最近压力太大,身体出现了某些症状,比如幻听之类的?”
“可能吧,真是羡慕你,工作到那么晚,白天依然如此精力充沛。”我暂时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幸将话题转开。
“哈哈,要说保持每天精力充沛,我倒是有自己的一套,总的来说,只需要每天全神贯注地把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其他一概不想,就可以了。”
“其他一概不想。”我重复道。
“是的,一概不想。”
我们一路结伴到车站,在车站分别时,他说:“那个,有问题去医院看一下为好,抑郁症啥的可就不妙了!”
“多谢提醒!”我把视线从他昂首阔步,充满力量的身影上收回。
医院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我自己心里清楚。
2
接连几天无法入睡,我的精神状况实在堪忧,好在我每天要处理的工作并不复杂,可以说是比较简单了,概括来说就是“重复”而已。看起来有区别的工作任务,在熟练后,自然就找到了其中的固定模式,往后只需要按部就班,就万事大吉了。这样的事,谁都能做嘛,我时常这样想。
中午,和一个关系不错的同事一起吃饭。饭桌上他突然向我说起猫叫。
“你可曾在半夜听到猫叫,不是那种发春的猫哦,是那种一声一声,凄凄惨惨,不绝于耳的叫声。”
“猫叫倒是没有听到。”我在心里补充到,狗叫最近倒是经常听到。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最近一直有听到,弄得心里有些烦躁。”
“可有失眠?”
“失眠倒是没有,只是睡眠质量差了许多,好在不是整晚都在叫,估计那猫也知道疲惫。”
“那真是羡慕你。”
“什么?”他疑惑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打算告诉他我最近的处境了,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我不想别人以为我神经不正常了。
同事吃完饭,放下筷子,打破了聚集起来的沉默:“那个,我最近要辞职了。”
我有些惊讶,毕竟他工作上顺风顺水,受同事欢迎,受老板重视,工资目前看来也还不错,何苦辞职呢?
“有原因吗?”
“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说实话,辞职后还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去处。”他顿了顿,又重新拿起筷子,找到了一块藏在菜中的肉粒,放入嘴中,“只是最近感觉生活走在了某条实实在在的轨道上,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生活走上正轨怎么看都是件不错的事,不过对我自身而言,我非常害怕走在轨道上。我从小就住在铁路旁边,那时候我非常喜欢趴在窗口看弯曲延伸到天边的轨道,火车在上面疾驰,井然有序地循着该有的轨迹前进,火车驶过时地面产生的震动让我一度非常痴迷。”
他用筷子继续在菜里寻找着肉粒。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人,他站在铁轨上行走,迎着夕阳一直走,本来在我眼里他还是很大的,慢慢的变小了一些,又变小了一些,然后可能是累了,他突然停下来了,我模糊地看见他变成了一根枕木,火车,如期而至,迎着血红的夕阳,在轨道上疾驰而过。”
他终于放下筷子,看着我说:“自那以后,不用被我家人教训,我就自觉地再也不会靠近铁轨。也是自那以后,我对所有轨道似的东西都充满了恐惧。”
我沉默无言,看他又捡起一颗肉粒放进嘴里。
3
接下去的时间依旧如此,每晚都狗吠不止,为此我又找机会问了问其他邻居,都说没有听到,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时间是解决不了问题了,我自身应该有哪里出了问题。
一起吃午饭的同事已经辞职了,大家对此都很不解,我有几分理解,却又不能完全理解,对我来说,在轨道上行走并没有那么坏。
精神压力让我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我始终没有去医院,我知道此事必须由我自己解决。
碰巧,一位要好的医生朋友打来电话,约我周六在他家聚聚,虽然他是兽医,我想,说不定也能给我一点建议,欣然答应赴约。
周六,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如约到了他家。
他开门迎接我:“看你这样子,是出了不得了的问题。”
进门后,换好鞋,我疲惫地坐在了沙发上,朋友拿给我两罐啤酒,小菜已经准备好了,精心制作的小食能看出费了不少功夫。
“狗叫的问题具体说说?”
电话里,我已经跟他简单说了两句最近的怪事,我打开他递过来的啤酒喝了一口。
“一到半夜就开始叫,叫个不停,一直叫到太阳升起。整晚都睡不着,已经十来天了,只能靠着白天在公司偷懒补个觉。”
“什么样的狗?”
“具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一团漆黑,眼神有些冰冷,只在晚上出现,白天就不见踪影。”
“可有其他人见过?”
“问题就在这里,除了我以外,再也没有人听到狗叫,更别说见过。因此我才怀疑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若说是幻听,何至于只听到狗叫,怪事。”朋友顿了顿,喝了口啤酒说,“还从没见过连续十来天每天晚上都叫个不停地动物。”
我只能无奈地笑笑,罢了罢了,想必这个问题是解决不了了。
我们默默地吃菜喝酒,听朋友家高级音响里面流淌出来的美妙音符,真想可以安静地睡上一觉!
朋友突然开口道:“你知不知道离咱们这边远一点的郊区有一片小森林。”
“西边那块?”
“对,西边那块。”朋友点了点头,“虽然作为兽医这么说实在不合适,但是看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实在不行,说不定可以把它埋了。”
“把它埋了?”
“嗯,那条狗。”朋友放下啤酒看着我。“在医院,我时常会听到一些关于动物的传闻。”
“听说,经常有人到那片森林里去把自己讨厌的动物埋掉,作为动物爱好者听到这个传闻自然是很震惊的,何苦非要把讨厌的动物埋掉呢,驱赶走,或是送去什么专门的场所看养起来不行么?最怪异的是所有被埋掉的动物最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管是什么狗啦,猫啦,兔子啦,仓鼠啦,一概无影无踪。一开始动物保护协会的人知道这个消息还专门派人去那边调查过,确实有许多被松动的土地,可是把这些土地挖开一看,什么都没有,去了几次,被松动地土地倒是一直增加,可是动物的尸体一概没有,大家都感觉是哪个无聊的人在搞恶作剧,最后这事终究是变成一个诡异的传闻了,最近还时常听人说起。”
“如果是真的,埋掉终究是不太好吧?”
“从某些角度讲确实是的,但是,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埋掉便能让它消失的无影无踪,倒也不见得是件多么坏的事,毕竟存在这一本身就是件不太好的事。”朋友一口喝掉瓶中的啤酒。
“是啊,何苦存在着呢!”我低下头,看着瓶中的啤酒,附和道。
离开朋友家,我一直在思考把狗埋掉这件事,怎么看都是件不太地道的事,不用说埋狗了,埋个什么其他的物件,通常看起来都会显得很奇怪,何苦非要埋狗呢!
毕竟存在这一本身就是件不太好的事?毕竟存在这一本身就是件不太好的事。
又是数日无眠,每天洗漱时,我都会发现镜子中的自己离自己越来越远,像是被召唤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我能想象到那个地方,那里到处都是动物。
我终于还是去买了个结实的蛇皮袋,一把铁锹,数米长的绳子。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星空下,看不清模样的狗在漆黑的深坑里,呜呜呜地呻吟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