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的天混着狂风卷起的泥沙，有些浑浊。

  从层层迷雾中，慢慢的出现了小李的脸。这是一张工人的脸，左半脸颊黑漆漆的，亮的发光，相比之下另外半边脸白的吓人，整体看上去有点滑稽。这时是下班时间，小李的安全帽还没有摘，因为还没有进安全区，干拆迁这一行，往往要懂得保护自己。小李没有结婚，他辍学之后离开父母来外地打工，一个人住，每天都是对付着生活，每顿饭基本都是咸菜加泡面，方便，又不用刷碗，吃完了可以倒头就睡。

  而今天是他的生日，早上母亲就打电话来叮嘱他下班以后去吃点好的，听着电话里母亲关切的语气，30多岁的汉子眼睛湿润着，有点想家。他不打算去饭店，而是想买点菜，自己做几个小炒再买瓶酒，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吧，毕竟一个人也要好好过。

  小李来到菜市场，下班的时间人有点多，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为了方便，他几乎所有的菜都在一个摊位买了。摊主是个老大爷，看起来挺实在。

  “大爷，给我来半颗白菜，再来两个土豆！”

  “哎！马上给你装！”

  “哎这柿子怎么卖？”

  “柿子啊，这个进口的，五块，这个3.5，还有这一堆是不太好的了，你要拿就给你一块钱一斤。”

  小李犹豫了一下:“给我来点一块的吧！”一个人在外面拼搏，哪里都是用钱的地方，省点用，总不至于以后露宿街头。

  “都好啦，再来点别的不？”

  “不了，谢谢大爷！给您钱！”小李掏出100元，递给大爷。大爷对着阳黄沙天把钱看了半天，找给小李一张50元和一些零钱。

  小李接过钱走了，心情很好，快到家的时候他走进一个超市，想买瓶好酒。挑好了酒，掏出刚刚大爷找给的50元，却被告知这是张假币。

  “什么？假钱？”

  小李脑袋“嗡”的一声，50元对他来说不是个小的数目，每天吃泡面可以吃近十顿了。这下他连买酒的心情都没了，愤怒，失望压在他的心上，呼吸有点困难。他抓过那张假币冲出店门，不顾身后店员的抱怨。径直往菜市场跑去，想讨个说法。而菜市场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况且天又黑了，大概都散了吧，去哪里找人呢？再说，人家如果不承认呢？这样想着，小李停下匆匆的脚步，重新往家里的方向走。

  “怎么天下所有的倒霉事都摊在我的身上！过个生日还要收假钱！看我长的好欺负吧！”小李一路抱怨着，觉得自己的生活仿佛一下子变得很黑暗，所有的麻烦都来找他。从失望，沮丧，开始怨天尤人。

  忽然他睁大了无神的双眼，别人可以花，我为什么不可以花呢，做老实人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收假钱。这样想了，小李拐进家旁边的胡同，里面是夜市，有许许多多的小吃摊位，顶属一家烧烤摊生意最火，围了一圈人，甚是热闹。小李想，你生意那么好，少赚50元应该也无所谓吧。他有点发抖的脚步就因着这想法而大摇大摆起来。清了清嗓子走到摊前:“老板，来20块钱瘦肉再来30块钱生筋！”“好嘞！稍等啊！”在等待的时候，小李攥着50元的手，出了细密的汗。

  串烤好了，小李接过来，将钱递过去，低着头，紧张的用手抹一抹嘴，快步离开了。路上，小李不止一次的仿佛听到烧烤老板在叫他，假钱被发现了。一路他忍受着良心上的不安，一边不断的安慰自己没什么的，他生意很好的，我也是个受害者。回到家，摊到床上。假钱花出去了，可他也没有太开心的感觉。生日也没过，买的一袋子菜和串放在桌子上，串上的油流到桌子上，流到地上，凝固了。

二

  烧烤摊老板叫王金，名字里带了个“金”字，还真是爱财如命。只要是涉及到钱，就六亲不认。晚上收了摊回家，开始算今天的收入。他今天很高兴，生意实在好的过分。晚上黑，人又多，没有时间去多看几眼，看个数知道怎么找钱就行了。而在这极亮的白炽灯下，那假钱立马现了原型，被王金抓了出来，气的骂娘。

  他拿着那张假币在屋里转着圈，一根接一根的吸烟。妻子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说“:睡觉吧，收了就收了呗，人家可能也不知道是假钱！”可王金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杀千刀的给我假钱！不行，我明天一定得把这钱解决掉。”

  上了床，他对着黑漆漆的棚顶，良久闭上眼睛，还是那张假币。

  第二天傍晚，他拿了那张假币，推了车，往夜市走去。焦急的等待顾客。而今天天气不好，等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来。过了一会儿，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王金黑着一张脸，一边骂着，一边不甘心的收摊。

  这时，远处走来了一老一小两个人，撑着一把破旧的雨伞，老人将伞倾斜着，雨湿了半边身子。两个身影慢慢的移到这边，透过雨伞，小女孩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烧烤摊上各种各样的吃的，缓缓停下了脚步。老人转过头来，看看女孩渴求的眼神:“想吃呀？”女孩抿着嘴小心翼翼的点点头。见状，王金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呢，赶忙说:“来给小孩儿买点吧，咱家牛羊肉正宗，好吃！”

  老人望着女孩儿慈爱的笑了:“爷爷给买，想吃哪个，去选吧！”

  “就要一根肠就好了！”孩子倒是懂事，挑了一个最便宜的。老人心里一动:“来两根肠，再来几串肉吧！”

  “好嘞！马上就好！”这可把王金乐的合不拢嘴。老人从衣服里缓缓的掏出一个用针线缝上的小包，用颤抖的手摸出里面躺着的崭新的100元。

  老人和女孩儿相依为命，明天又到了交学费的日子，老人怕女孩儿被别人看不起，带着一堆卖菜赚来的一元的零钱拿到银行去换了一张整的100元。

  “大爷，串好了，来，这两个菜串是赠送你们的！”王金晃了晃手中那两串快要馊掉的菜串。老人感动的不得了，拉着女孩儿连连道谢，满脸堆笑，递上那100元。王金早就看到老人手上那整的一百块了，心想真的是天助我。丝毫没有犹豫的，王金给老人找了钱，夹着那张假币。他怕老人查看的太仔细发现那是假钱，便催促他说:“大爷，雨都下大了，快点带孩子回家吧，穿的太少了！”

  “哎！”老人感激的应了一声，将钱卷好塞入针线口袋，牵着女孩儿走了。一老一小撑着伞的身影在雨中模糊起来。

  王金今晚只有老人这一个顾客，可他高兴的不得了，推着车吹着口哨轻快的回家去了。进门他便把这件令他开心的事对妻子讲了一遍。“呸！你还有没有人性，老人的钱你也骗！”妻子听罢气恼不已。

  “那怎么了！我不是补偿了他两个串么！”

  这场争吵并没有使王金的心情受到影响。他好好睡了一觉，闭上眼再不是那张假钱。

  三

  老人领着女孩儿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他掏出包裹在衣服里的还热乎的串，放在桌上:“快吃吧，还热呢！”

  “爷爷也吃！”

  老人笑了:“爷爷不吃，爷爷年轻的时候都吃腻了，你吃吧！”摸了摸女孩儿的头，老人离开屋子，去厨房填柴烧炕。木柴点燃了，噼噼啪啪，火光映着老人沧桑的脸。老人掏出布包，小心的拿出钱，将70元的学费分出来，还剩下二十。就着火光，老人愣住了，拿起那张五十元再次仔细的看了看，眼睛大睁着，又黯淡下来，最后深深的叹一口气。点了一根烟，老人慢慢的走出门去，在门外站了良久，屋里的女孩儿吃的正香，老人柔和的看了看女孩儿，终于熄灭了最后一根烟，走进雨中，轻轻的扔掉那五十块钱。敲响邻居家的门:“老齐，我想问你借点钱……”

四

  这钱在第二天被一个男孩儿捡到了，他刚刚踢球回来，出了一身的汗，捡到这五十元，兴奋的立马跑去超市买雪糕。拿去付钱的功夫，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塞到嘴里。直到验钞机识别出是假币，在店员的要求下，只好给母亲打电话来付钱。母亲来了，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问明了原因，当场就把男孩儿揍了一顿。

  母子俩回了家，母亲开始声音尖锐的抱怨:“天天学习什么也没学明白，就知道到处惹麻烦！”孩子父亲一听这话，就皱着眉头:“又怎么了！一天不挨揍就难受！”“你儿子捡了张假钱去买雪糕！还不是得我去收场！”“假的照样能花！”父亲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接下来的几分钟，男孩儿在旁边听着自己的父母商讨着无数个方案要怎么把假钱花出去，兴奋的眼睛发光。最后，终于商量出了一个方案。

  下午，两个人走在路上悄悄寻找着目标，眼见着一个个子不高戴着安全帽脸又黑乎乎的青年过来了，两人赶紧进入状态，把钱扔出去，接着慢悠悠的往前走，一边观察着青年的表情。这时，青年也看到了地上的钱。觉得时机成熟了，两人加快了脚步，捡起了那五十元，回头对旁边的青年说:“小伙子，你看我们都看见这钱了，见者有份，我们一人一半，谁都不吃亏，你说是吧？”青年想了想，惊讶于两人大方的平分方法，已经有了想同意的意思。见状，男孩母亲马上把钱放到青年手里:“这样，我们出门遛弯没带钱，这五十给你，你给我们二十五。怎么样？”于是这场阴谋就这样实施了。

  男孩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母乐的不行:“儿子！还看啥呢！快走，给你买雪糕去！”

  五

  小李沮丧的从店里走出来，手里握着那张再次被鉴定为假币的五十元。

  “儿子，在外做人，我们不能对不起良心，不要贪便宜，都会找回来的！给人家认认真真做事，就不怕没有发达的一天！如果捡了假钱，就让苦痛在你这里了结吧，别让更多的人因此而悲伤。”

  小李想着出来打工前母亲站在车站的寒风中对他说的话，眼泪涌上来，轻轻对着前方点了点头，苦笑一下，将那张五十元，撕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