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母迈入70岁的时候,我和姐姐同时在意识里达成了一个共识——父母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会离我们远去。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念头攫住了我们的心,便都想着多回家看看,多为父母做点事情。然而对于父母来说,常年在外的我们已然像是远方的客人,欢迎常回家看看,但是不要侵犯他们的主权。
每一个刚拥有独立能力的子女,可能都会做一些事情,那就是为父母买衣服,买补品,买一些他们日常不会舍得买的吃食,一方面用这些作为对他们养育的回馈,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为自己在父母面前树立脸面。
我也不例外,哪怕省吃俭用,咬牙付钱,也要向父母证明自己可以活的很好。但父母总是不能让我如愿,我没有看到他们欣慰的笑脸,反而是不停地数落,他们会说酒不好喝,衣服不合身,鞋子不舒服,水果不够甜,更重要的一点是我白白浪费了钱,然后根本不看我失望又恼怒的脸。
一次的挫败,不仅不能让我心服,我口都没有服,我数落他们买的东西不看日期,不看品牌,好坏不分,真假难辨……直到最后惹得他们竖眉瞪眼“你出去没几天,眼睛就高上天了”。
我依然愤愤不平,委屈至极。一次不成功,我是不会放弃的,不然怎么证明我自己呢。
我会换着花样往回带东西,觉得他们慢慢会习惯的。
直到母亲无奈的说,你还不如直接把钱给我们呢。我才恍然想起来一句话,冬天的凉席,夏天的棉被。
我带的东西,确实可以给他们尝个鲜,但对于我们这种不富裕的家庭,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我觉得是在尽孝心,他们想到的是,这会给我造成负担,会导致我没法好好吃饭。而且,我买的东西大多被用来招待客人,或者被存放过期,最终证明了一切都是华而不实。
后来,我改变了策略,我不会再买那种孝敬父母的礼品,而是买油盐酱醋,父母日常用什么,我买什么,虽然父母照常认为我买的价格要高出很多,但对于我和父母来说算是双赢,他们也慢慢接受了这种方式。
姐姐算是步我后尘的人,大外甥外出求学之后,她似乎也感到了岁月的流逝,过年有了想迫切回家的心,她告诉自己的孩子,想在父母有生之年多陪陪他们。
回到家后,她把家里的房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被褥都晾晒好,然后规划着家里的布局,什么地方可以改善,什么东西应该添加,把家里的旧物都拖出来准备丢掉。
母亲看着姐姐忙来忙去,也开始忙活其他的事情。似乎姐姐在那里忙碌,她如果不做点什么,就会非常失礼。姐姐为了不让母亲辛苦,便立刻接过来,但是母亲立刻又找到了其他的事做。就这样反反复复,搞得姐姐晕头转向,气喘吁吁,终于歇斯底里,大喊母亲能不能好好在一边歇着。母亲则一脸的不服气,坐到沙发上,嘟嘟囔囔,“你们在外活的精致,我们在家也没觉得这么过不好”,姐姐愣在当场,一脸惊讶,伤心与气愤不知道该保持哪个表情。
我则坐在一旁乐不可支,作为手下败将,我早已放弃了努力。
而父亲,在姐姐忙碌的开始便自动出门去了。
其实我们最失败的是,让父母服老。不停地叮嘱父母注意这,注意那,万一磕了、病了不得了,而父母则以无所谓的态度来回应,我们则越发慌乱,继续叮嘱,他们则继续无所谓,三个回合,又是一顿大吵,直至母亲委屈地对我们怒吼,“我一定不会拖累你们的”,我才意识到,我们关心的并不是同一件事。
我们心里的那份恐惧和想要抓住最后时光的心,对于他们来说是何等巨大的伤害。
我们所做的那些家务事,在母亲看来,是对她持家的不满,我们的对家的各种改变和规划,完全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我们自以为的尽孝心,其实像个强盗一样,横冲直撞,蛮横无理,只是妄图感动自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忍不住思考,为什么我们跟父母总是没法和平相处。答案或许还是那句话,在父母眼里,我们永远都是孩子。
他们是那个家里的权威。我们曾经是那里的一份子,然而在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们就是定期回归的访客,我们的回归本身就打破了他们的习惯,我们的干预甚至指摘伤害了他们的尊严,是一种侵犯。
从我们出生,他们就从来没有依靠我们活着,就算有未来无法自理的时候,那也是未来的事情。
母亲的那句带着委屈的怒吼,不仅否定了我们的“好意”,也是对我们最直白的控诉。而我们不懂,也觉得万分委屈。
我们常常把家乡当做根,当做失去所有之后的托身之处,却常常忘记了,那个家的主人是父母。
我们回归家乡,是为了享受亲情,要尊重主人,有一些客人的自觉。我们可以接受他们的邀约或者指令,但不宜越俎代庖,更不能鸠占鹊巢。
这种自觉不是亲情的疏离,是对他们最基本的尊重。
和父母相处,也是门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