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我终于到了拉萨——我梦寐以求的地方。一下火车,顶着稀薄的空气,直奔联系好的青年旅社。之后放下行囊,迫不及待的要出去走走。
我叫笔青,我喜欢到处走走,边走边看,边听边写。这几年,竟然也写了些东西,赚得了自己继续走走看看的资本。
出了青年旅社的门,我在想,我应该往哪里走?男左女右,我还是走右吧!青年旅社的右边竟然就是一家咖啡馆。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穷并小资着,所以青年旅社旁边理应有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叫“旅虫”,看这名字,我猜,老板应该是个喜欢旅行的人吧!正想着,咖啡店的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个姑娘,一身藏式的服装,皮肤却不似藏民,很白皙, 眼睛大大的,眼神淡然中透着些许的忧伤。她出了门似乎准备锁门离开,发现我一直在瞅着她和她的店,她犹豫了一下,问道“要不要进去坐坐?”我点了点头,悠悠忽忽的跟着她进去了,直觉告诉我,她有一个故事。
咖啡馆不大,装修上很藏式,但又明显看得出来,是费了一些心思的适应内地的背包族。她指着靠窗的位子让我先坐下,然后她便走进了吧台里。
等着她做咖啡的间隙,我连忙上网搜了一下“旅虫”,一句话映入了我的眼帘“旅虫——世界上最好喝的藏式咖啡,咖啡与酥油茶的完美集合……”我边翻着评论,边呵呵笑着说“评论够高的啊!”她有条不紊的忙着,眼角有一丝笑,却转瞬即逝。
“小心烫,”她把咖啡递给我,柔声的说,“尝尝看,有些人可能喝不惯。”我点点头,看着她坐在了我的对面,手里抱着同样一杯咖啡。她低头看着咖啡说,“明天这里就关门了,你应该是这个店里最后一个客人了。”
“哦!”
“不是应该惊讶一下吗?”她反问我。
“哦,应该惊讶的。”我慢慢的点了点头,又反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她沉默不语,只盯着手中的咖啡,半天没动静。我决定打破沉默,“我叫笔青,现在住在上海,今年33岁,今天刚到的拉萨,就住在旁边的青年旅社,我……”
“我叫魏红颜,大家都叫我杭杭。”她打断了我的话,想了想又说,“或许我应该把故事留在这里。你有时间吗?”“有,有,我有的是时间。”我忙点点头。
杭杭抬起头,看着我,笑了,说她刚刚看到我,觉得我像她姐姐,觉得我一定听她讲故事,于是她用极缓慢的语气,给我讲了一个美好的故事。
“2005年夏天,我大学毕业,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我参加了一个户外俱乐部的一次为期一个月的西藏之旅。整个队伍十几个人,大家在拉萨集合,一起住进了隔壁的青年旅社。当天晚上大家坐在一起,开始逐个自我介绍。”杭杭眼神涣散着,语调极慢,似乎在努力回忆着十年前的每一个细节。
“大家好,我是本次的领队,大家可以叫我‘将军’。因为我小时候觉得古代的将军很威风,号令千军,南征北战。我现在也是将军,我将带领大家见识西藏的美丽和神秘,只是这个将军有点背,前进时为大家冲锋陷阵、鼓劲加油,休息时为大家端茶送水,通晓各种马萨基。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保证大家的安全,希望大家在活动中能够以集体利益为重,不要私自行动,有问题要立刻汇报,如果有人走不动了,本将军身强体壮,也愿意肩负着沉重的历史重担……”听了领队的自我介绍,女孩子们纷纷嗤嗤的笑着。气氛很快热烈起来,大家纷纷站起来介绍自己。
“大家好,我来自杭州,大家可以叫我杭杭。”那时的杭杭,年轻有朝气,又漂亮,很快被当成调戏的对象。“为啥不叫州州呢?”一个叫大雨的男生问。大家哄笑起来。“粥粥?我还叫饭饭呢!”杭杭回敬道。“你要叫范范,我就叫黑人。”将军笑着对杭杭说。
杭杭看着将军,将军的笑容灿烂极了,常年高原紫外线的照射,让他那黝黑的皮肤,熠熠放光。
“杭杭,你皮肤这么白,这个月,是我重点照顾对象。”将军说,“我保证把你变得连你妈都认不出你来。不然你回去说去了西藏,也没人相信啊!哈哈哈哈……”
“你要把我晒成你那样,我估计就没人要了,那我就呆在这,找个藏民嫁了!”杭杭又气又无奈的说。
“没藏民要你的,”将军继续打击着她“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要来作甚?”
杭杭的回忆似乎渐入佳境,已经沉浸在自己故事的最初之中,边讲边露出晴朗的笑容。我却不适时宜的问了句,“你喜欢将军?”
杭杭又一次沉默了,许久,继续开口道“将军对那时的我来说,简直就是一本百科全书。他不是藏族人,但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甚至会说藏语。他热心真诚的对待每一个人,帮助每一个人,甚至素不相识的路人。大家都很喜欢他,我也是。”她低着头说,“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去看一下西藏的山,听藏民讲话,看牧民放牧。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不仅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旁边还站着一个,让我怦然心动的男生。”她坦然的说着,没有丝毫的扭捏。
“那一个月,大家都太开心了,每天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一起爬山一起坐车一起拍照,看各种风景,开各种玩笑,吵过闹过好过。有一次夜谈会,大家喝了点小酒,聊起了爱情。”杭杭顿了顿,抿了抿嘴,轻轻笑着说“大家起哄将军,让他聊一下,他后来告诉了大家一个小秘密。他说,他在一个景色很美的地方埋了一个戒指,那里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有一天他遇到了心动的女生,他会带她去那里转山,然后把戒指挖出来,向她跪地求婚。当时,大家都觉得,他真的是个很浪漫的人。”
“再后来,散伙饭那天,大家都喝了酒,我借着酒胆,对将军说,三年后的这个时候我还会来西藏,到时候你一定要继续带着我玩。将军搂着我的肩膀说,放心,只要你来西藏,我肯定舍命奉陪!”
“就这样,我们就散伙了,各自回到各自原来的地方,过各自原来的生活。”杭杭边说着,眼神中流露着浓浓的失落。“我跟将军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可他长期野外活动,手机经常没有信号,打电话的次数很少,但是每次将军都会讲很长时间,把他的经历都讲给我听,听着他兴奋的讲述,仿佛自己也亲身经历似的。我们也会经常邮件,我会告诉他发生在身边的各种琐事,他会发一些他流落各地的照片,照片中经常还会出现各种状态的‘杭杭’两个字。邮件的末尾,他总会说:杭杭,快来西藏吧!我带你去转山!”
“08年5月,我给他发了邮件,说我离职了,准备给自己放一个大假。希望他记得三年前的承诺,带我重游西藏。”说到这,杭杭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我并没有收到他的回复。我只念他又带队出去了,只要他回来就能看到我的邮件。于是,我直接买了火车票到了拉萨。”
“到了拉萨后,我并没有见到将军,大概等了一个月,我也在拉萨附近转了转。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就一心想着在这等他。”杭杭的眼眶开始湿润,眼睛红红的,但却强忍着,没让泪水掉下来。“我本就喜欢这里,也不想自己回去了还去过那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就在青年旅社旁边租了这个店,开了咖啡馆。心想,总会等到他经过的一天吧!
“喜欢读书的人叫书虫,他那么喜欢旅行,我就起了‘旅虫’这个名字。我猜,他一定喜欢。不,他一定是内心非常喜欢,表面上却说’本将军怎么能叫这么挫的名字呢?’”
“没想到,一等就是七年,他始终没有出现。直到一个星期前,我碰到了我们之前一起玩的队友大雨,他后来也留在了西藏,当起了领队。我问他有没有将军的消息。他看了看我,低声说,他们08年5月份一起去了可可西里,后来他们和偷猎藏羚羊的人起了争执,将军被盗猎的人失手给捅死了……”
说到这,杭杭的眼泪突然涌出眼眶,像开了闸的水,没有任何的哭泣声,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下来。可她还在努力的克制自己,想继续说完。
“大雨说,杭杭,你能来,也不枉将军喜欢你一场。我们临出发前,将军说,走完这趟可可西里,便是和杭杭的三年之约了。他会带着杭杭去哲蚌寺,去珠峰大本营,然后,如果她愿意,他会带她去转山,挖出那颗戒指,送给她……”说到这里,杭杭已经泣不成声,哭的像个无助的小孩,她双手遮挡着自己的脸,仿佛并不希望让我看到她的失态。
我情不自禁的抓住她的双手,紧紧握住,她将自己的脸埋在两臂之间,继续的痛哭着。我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受伤的女孩子,或许真的是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我只好默默的握着她的手,让她感受着来自一个陌生姐姐的安慰和祝福。
就这样,过了很久,她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擦干了眼泪,勉强朝我笑了笑说“我打算回去了,七年了,我也只是想有一个结果,如今我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念想了。”
我和杭杭留了联系方式,便告了别。临走前,我问她“杭杭,你还会再回来么?”她想了想说“应该不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