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绝恋》 （原创长篇小说）

第七章 十渡

小巧清纯的面孔，浅浅的甜蜜微笑，清澈如水的明眸，俏皮的小虎牙，温柔，质朴，纯洁，自然亲切、善解人意的神情中，总是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忧伤。这种超凡脱俗的魅力，使每一个从银幕中认识她的人，都有种神思飞扬、如沐春风的感觉。她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东方女神、日本女星山口百惠。

在武汉大学的露天电影院里，我看过电影《伊豆的舞女》，由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合演。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既是银幕上又是生活中的伴侣。第二天，我便去图书馆找来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同名小说原著读，幻想着有一天像故事里的主人公------以川端康成自己为原型------一样，背起挎包外出旅行，没有任何目的地，经历体会独自一人旅行的悠闲、枯燥和乐趣，在旅途中遇见一个美好的女子，我们彼此暗生情愫，欲罢不能，最终却未能走到一起，因为两人都无法改变命运的安排，只有那淡淡的哀伤离愁，相伴余生。

无奈总是囊中羞涩，始终未能成行。父母辛辛苦苦，只能勉强供我读书，家中没有余钱，让我游山玩水。直到我大学毕业，来到北京，有了助学金，有了生平第一次自己赚来的、可以自由支配的钱，那埋在心底的念头，就像春风吹醒泥土里的种子，冒出头来。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我背起双肩包，从学校出发，乘坐公交，转了好几路车，最后，不知如何，就来到了北京郊外的十渡。

十渡号称“小桂林”，实在是夸大其词。一条小溪，弯弯曲曲，穿过不知名的山岚，在水不多见的北方，弥足珍贵。要是放在山清水秀的南方，简直不值一提。但是这一切并不妨碍我的兴致，我饶有兴趣地东走走，西看看，没有期待什么，走走停停，看见亭子、水寨、古河床、瀑布、古堡，都觉得很有意思。

人生的烦恼，不正是在于有太大的欲望吗？期望愈大，失望愈大。可是，人也不能没有追求吧？老子无欲无求、顺其自然的哲学，在几千年来，可能妨害了中华民族的进步发展？倘若当年成吉思汗的儿子们，在成吉思汗死后，不是为了争权夺位，立即从欧洲战场撤兵返回，而是再接再厉，打下整个欧洲；倘若明代郑和下西洋时，战船开道，开疆扩土，征服世界，而不只是卖点丝绸瓷器，换回香料黄金，那么，中国应该早已成为世界的老大？清朝末年，如果光绪实施的戊戌变法成功，如同日本的明治维新一样，中国一定又是另一个样子？

不过，历史不可能重来，没有什么可以重来。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忽然眼前一亮，我看见不远处，有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坐在一条溪水边的石头上，看着落日发呆。女孩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用一条白色的丝巾松松地系上了一个结，从脸颊一侧披向肩后，白色的连衣裙被落日的余辉染成红色，像披上了一件由金黄色的柔光织成的纱衣，周身笼罩着一层彩色的迷雾。她双手托腮，手肘搁在膝盖上。即使是坐着，我也能看出她身材的曼妙。

我依稀想起了中学时代女神的模样，好像也是这个样子，喜欢在傍晚时分，坐在运动场边，温习功课，或者望着远方发呆。

“你好！你真像是我的一位同学。”我鼓起百分的勇气，和她搭讪道。我知道我的样子很傻，幸好这个女孩没有生气，这给了我更多的勇气和信心。我是发自真心，认为她们很相像，而搭讪女生的词儿，千年不变。

“是吗？”女孩友好地笑笑，一张美丽的脸，在微笑中变得更加光彩夺目了。

“你一个人来十渡玩？”

“没有，同伴们在宾馆房间里玩拱猪，我没有兴趣，就一个人出来了。”

我和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越聊越投机。女子是北京人，不爱念书，一年前没考上大学，之后摆过水果摊，在昆仑饭店当过服务员。高级知识分子出身的父母，天天逼她复读，她烦得不行，就和几个同学出来玩，散散心。她说不知道将来干什么好，听说我在北京大学念研究生时，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她的朋友中就没有这样能读书的，她喜欢和有学问的人交往，成为朋友，还说请我当家教，如果她复读的话。我一口答应，建议她还是摆水果摊，做水果西施吧，我就专门到她那里买水果。我说我其实也不想念那么多书，只不过从小到大，没有选择罢了，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刻不停地推动着我，做不喜欢的事情。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我和她偶尔对视，目光交织在一起，会心地一笑，她的眼睛愈来愈明亮。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和一个陌生女孩靠得这么近（在学校上课除外），讲这么多话。我一直很腼腆，尤其在女生面前，总是害羞。不知何时，我们的肩膀靠在了一起，好像我和她都疲惫不堪、需要相互依靠。

也许，我和她的心都很累、很孤单。两颗孤独流浪的灵魂，最终找到了伴侣？这是我以前从来不敢想象在生活中能实现的事情。川端康成的际遇，咱只是想想，并不指望真的发生。我没有女朋友，和陌生的她靠在一起，却是那么自然，一点也不觉得忸怩做作，也没有一丝冒犯之意，虽然我俩只是刚刚才认识。

我和她像是初入爱河的恋人一样，有说不完的话。也许，人们萍水相逢，更愿意吐露心声？女子把头轻轻地侧靠在我的肩上，好像是她说话累了，要歇一歇；又好像是因陶醉而情不自禁。一丝淡淡的馨香，向我袭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香。以前在学校舞会上，邀请女生跳舞，有的女生洒了香水，但我觉得不像现在的她这么好闻。

我希望永远这样待下去。一瞬间，我觉得我追求的一切，功课、学位、研究、工作等等，仿佛变得毫无意义。那些琐碎都是人们在生活中找不到真正的爱情，而找些事情填补空虚罢了；那只是别人眼中的意义，不是我的，我只是随波逐流。过去所有的失望，沮丧，忧伤，迷惘和烦恼，都魔术般地消失在眼前美丽的山山水水之中。一扇神秘之门，好似眼前的蝙蝠山一样，张开双翅，缓慢地打开，一个新的神奇世界，在向我招手，我已经到达了理想中的乌托邦，快乐幸福，就在眼前。

“哎呀，都这么晚了，同伴还等我吃饭呢。”她好像刚想起什么似的，看看手表，对我说。

“那好，我们走吧。”

我们站起身，一起往回走。走着走着，她悄悄地拉起我的手。我感到惊喜，一股温暖，随着她的手传过来，弥散在我的心里。到了一个岔路口，我们停下脚步告别，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停顿了片刻才分开。我依依不舍地目送她快步离去，直到她完全消失在十渡夏日浓黑的夜幕之中。

这时候，我才想起还不知道她的姓名、电话、地址等联系方式，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在万分懊恼中，我独自一人，在那条溪边坐了一会，然后，走回准备住下的农家小院。吃过晚饭，我冲了个凉，走出屋外，欣赏起十渡的夜色来。

满天星斗，挂在蓝黑的天幕上，天空没有了城市的烟云，显出无法形容的清晰透明，星星可爱得像孩子调皮的眼睛，对我眨着眼，是在嘲笑我的失落蠢笨？远处的大山，深沉威严，一言不发，像我的老父亲，一辈子永远不会笑的父亲，对待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默默地注视着我。潺潺的河水，依旧唱着歌，欢快地前行，丝毫不理会我的失意。谁来理会我呢，在这美丽的夜晚？一个可怜的人，尚未准备好，美好的一切转瞬失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生怎么会是这样的啊？这不是我想象中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