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光a
林小满的工卡在闸机上刷了三次才发出“滴”的呻吟。前台姑娘涂着奶茶色唇釉的嘴一撇：“新来的？九点零一分，第一次迟到扣50。”
这是她入职蔚蓝科技的第七天。
办公区像座巨大的蜂巢，中央空调喷出的冷气里飘着咖啡和风油精的混浊味道。她的工位在走廊尽头，紧挨着散发酸味的垃圾桶。隔壁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从屏幕后探出头：“你工牌戴反了。”
她低头看挂在脖子上的蓝色带子——照片里扎马尾的自己在倒悬的世界里微笑。
“实习生都这样，”男生把一摞文件砸在她桌上，“十点前整理完市场部三年报销单，按时间排序，电子版同步云盘。”他转身时露出后颈处暗红的拔罐印，“对了，我是你导师陈峰。”
林小满的手停在键盘上方。玻璃幕墙外，陆家嘴的摩天楼正在晨雾中吞吐西装革履的蚂蚁。她想起三天前面试官的话：“我们最看重应届生的可塑性。”现在她知道了，所谓可塑性就是像橡皮泥一样被任意揉捏的形状。
“新人把冰箱里部门长的燕窝炖了？！”
午休时的尖叫让林小满从瞌睡中惊醒。财务总监Lisa踩着十厘米细高跟冲进办公区，手里举着个空瓷盅。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打在她身上，陈峰默默把转椅滑离半米。
“我...我看盅子放在公共区...”她想起早上那个积满水垢的炖盅，标签上确实写着“请勿触碰”。
“公共区？”Lisa的钻石美甲几乎戳到她鼻尖，“张总每天要喝现炖燕窝养胃，这一盅顶你半个月工资！”
茶水间的监控恰巧坏了。保洁阿姨在门口嗑瓜子：“小姑娘手脚不干净哟，上周还偷喝我的红枣茶。”林小满想起那杯搁在饮水机旁的褐色液体，分明贴着“过期勿饮”。
“去跟张总道个歉。”陈峰在微信上说，“附赠本月全勤奖申请单。”
当她端着星巴克敲开副总办公室时，张总正用银勺搅动着新的燕窝：“小满啊，年轻人要长眼睛。”瓷盅旁摆着蔚蓝科技年度价值观奖杯——底座刻着“诚信为本”。
“这个PPT配色太丑了，重做。”
赵总监的批注像血滴子甩过来时，林小满已经改了二十七版。电脑右下角显示23:48，胃部抽搐的疼痛让她想起晚饭是过期三天的便利店饭团。
逃生通道里飘来烟味。她撞见运营部的王哥在偷吃抗抑郁药，药盒上印着“盐酸帕罗西汀”。
“别告诉HR。”王哥把药瓶藏进西装内袋，“上个月猝死的小吴，加班记录被改成‘自愿留岗学习’。”他吐出的烟圈化作惨白的问号，“知道为什么叫逃生通道吗？因为这里是唯一没摄像头的地方。”
回到工位时，企业微信弹出新消息：[全员通知]为冲刺Q3目标，即日起启动“超级奋斗月”，单休调整为大小周。
陈峰的头像在闪动：“明早七点出差虹桥机场，记得给我买冰美式。”
凌晨两点，林小满在朋友圈发了个月亮的表情，三秒后秒删。母亲留言跳出来：“在大公司要听领导话。”她突然想起毕业典礼上校长的话：“你们是新时代的弄潮儿。”
“你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转正答辩会上，五个高管的面孔在长桌后模糊成褪色的面具。林小满攥着被汗浸湿的U盘，喉咙里像塞了团晒干的海绵。
投影仪蓝光照亮赵总监的秃顶：“上季度你负责的客户续约率下降15%。”
“那是因为陈老师让我把投诉客户移出统计...”
“职场最忌讳推卸责任！”陈峰突然站起来，PPT翻页笔的红点在她锁骨处游走，“上个月你做的竞品分析，数据来源是不是造假？”
会议室空气凝固了。林小满看着自己熬夜爬取的数据被标红成“来源存疑”，想起陈峰三天前的叮嘱：“把艾瑞咨询的数据直接套用，省时省力。”
投票结果4:1通过延期转正时，天花板突然开始旋转。她听见血液冲撞耳膜的声音，像极了大学宿舍漏水的水龙头——那个拧不紧的龙头曾陪她通宵改简历。
“甲状腺结节4A级，建议穿刺活检。”
仁爱医院的空调吹得体检单哗哗作响。林小满盯着“作息紊乱导致内分泌失调”的诊断，想起这半年的打卡记录：平均下班时间23:17，最晚一次到凌晨四点。
走廊里有人在吵架：“你们公司的体检套餐为什么取消肿瘤标志物筛查？”“现在年轻人哪有这么多毛病...”
她在药房遇见王哥。男人手里的塑料袋装满安眠药，西装皱得像隔夜菜叶：“我要辞职了，房贷还有270万。”他突然笑起来，“知道蔚蓝为什么叫科技公司吗？因为能把人变成精准运行的机器。”
回到出租屋时，房东贴的催租单盖住了“生日快乐”便利贴。那是上周她给自己买的蛋糕上插的，蜡烛还没点燃就被陈峰叫回去改合同。
手机震动，妈妈发来60秒语音：“你表姐考上公务员了，你也赶紧...”她按下删除键，窗外霓虹灯牌恰好亮起“逃离北上广”的租房广告。
劳动仲裁庭的调解员推来一沓证据：“你说日均加班四小时，但考勤显示都是准时下班。”
林小满翻着被篡改的打卡日志，胃部又开始抽搐。蔚蓝科技的法务代表扶了扶金丝眼镜：“公司严禁无效加班，可能是新人效率问题。”
她掏出偷偷拍摄的视频：凌晨三点的办公室，赵总监正亲手删除监控记录。画面突然剧烈晃动，背景音是陈峰的怒吼：“不想干就滚！”
“录像不能作为证据。”调解员皱眉，“未告知对方的情况下拍摄涉嫌违法。”
走出仲裁庭时，陈峰在银杏树下等她：“给你申请了N+1补偿，签了保密协议就能领。”他递来的文件袋里掉出张照片——上周她在天台痛哭时，背后栏杆摇摇欲坠。
林小满最后看了眼蔚蓝科技的LOGO。那只抽象化的蓝色蜂鸟，此刻像极了被钉在标本框里的尸体。
她把工牌留在前台，奶茶色嘴唇姑娘正在涂新买的焦糖色唇釉。地铁站里，穿校服的女孩兴奋地讨论秋招：“蔚蓝科技录取率只有0.3%！”
手机弹出新闻推送：《某大厂员工猝死案和解，家属称“尊重公司价值观”》。隧道里的黑暗吞没了车厢，玻璃窗映出无数张苍白的脸，每张脸上都印着无形的条形码。
当高铁驶离虹桥站时，她终于点开母亲发来的公务员真题链接。阳光突然刺破云层，照亮电脑包夹层里那张泛黄的纸——大一时写的《我的理想》，结尾处还画着个笑脸。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