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时,总爱看看相册,里边有一张发黄的黑白毕业照。照片中有一个女同学,我把她染成了粉红色。
看着她的照片,喝着酒,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在城关中学上学的情景。
她叫玲,容貌姣好,两只眼睛象两个黑色的玻璃球,圆圆的,美丽动人。嘴两边还有一对甜甜的小酒窝,笑起来很好看。笑声跟她的名字一样,银铃般清脆悦耳。
我关注她是从学校举办运动会开始的。办运动会,除了运动员还有仪仗队。学校在各班选长得好看的组成仪仗队。仪仗队的同学都穿白衬衫,黑巴拿马裤,白网球鞋。她和我都在仪仗队,不过她最露脸。她是总指挥,拿着彩色指挥棒走在最前面,两个敲大鼓的同学跟在她后面,我和十几个敲小鼓的同学跟在他们后面。敲小鼓的是补敲大鼓的点子的,大鼓敲“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小鼓就敲“咚咚咚嗒嗒,咚咚咚嗒嗒,咚嗒,咚嗒,咚嗒嗒”。
学校能选她当总指挥,可见她既是班花又是校花。她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走在最前面,手有节奏地挥舞着彩色指挥棒,连她那马尾辫也有节奏地摆动着。她领着仪仗队和运动员在操场上走着。她优美的形象让我看着发呆,使人油然而生一种淡淡的爱慕之心。我的鼓点有时有点乱,多亏是小鼓,声音小,扰乱不了别人。
从那场运动会结束以后,我的心被她勾了去。那年流行红衬衫。她有一件漂亮的粉红衬衫。每当她快到上学的时候,我就拿着课本爬在阳台上,装模作样地看书,眼睛盯着校门口。当她红红火火地出现了,我就注视着她,看她慢慢地潇洒地向教室走来。当楼道传来她的脚步声,我才走进教室去。
我家离学校比较远,要住校。学校宿舍紧张,我们班的住校生晚上都睡在班里。下了晚自习,同学们一走,住校的同学就开始把桌子弄到一块,把被子铺在上面,睡在桌子上。有的没抢到桌子,把几个凳子弄到一块睡在上面。我常常抢不到足够的桌子或凳子,腿经常掉到半空睡一晚上。
我干妈家在郭家庄,离学校近,我想不如晚上睡她家里,免得每晚跟同学抢桌凳。征得干妈同意,晚上我就回郭家庄住。
在晚上放学回郭家庄的路上,我发现前面有个身影很熟悉,快走几步,看见是玲。咦!她也走这条路。我没有理她,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面。后来发现她进了化肥所的院子,原来她是大厂子弟。
我回到干妈家,打开房门,拉亮灯,光线很暗,大概是十瓦的灯泡。离高三毕业越来越近了,时间还早,我把凳子放在炕上,再坐在凳子上看书。这样离灯泡近一些,可还是有些暗。看书看到晚上十一点多我才去睡觉。
第二天晚上放学回到干妈家,我正在开房门,干妈从她房间出来了,她说:“你才回来。”“噢,干妈,有事吗?”“没有啥事,你晚上睡早点。”啥意思,我心里明白。“噢,知道了干妈,你早点休息。”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晚上我只看了一会书,十点多就睡了。
光线太暗,我眼睛有点近视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每天晚上放学,我都跟在玲后面,目送她走进化肥所小区。她也好象感觉到我在跟她。有天晚上,正走着,她突然回过头对着我说:“秦岭,你也走这条路。”“噢,我住郭家庄干妈家。”她又说,“走大路太远,这条田间土路也有些僻辟,正好晚上我们结个伴。”“你说得对。”我们又说了些学校和班里的事情。她先到了,走到小区门口,她回头向我笑了笑,挥了挥手说“再见!”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她那迷人的神态差点把我的心脏勾出胸腔。我向她挥挥手说“再见!”
第二天晚上放学铃响了后,我正收拾书本,她竟然大胆地不顾别的同学的眼光,走到我跟前说,“秦岭快点,咱们一块走。”我有些脸烧地说,“马上好了。”我赶快收拾好东西,和她走出了教室。
就这样我们每天晚上都一块回家。在路上谈论最多的当然是学习上的事。有次她问我,“秦岭,牛顿你知道吗?”我说:“当然知道,牛炖就是把牛肉炖着吃。”“咯咯咯咯!”一阵银铃响过,“滚,把你炖着吃,咯咯!”“那你说那个牛顿?”我故意问。她说:“牛顿是英国大物理学家,他发现了牛顿三大定律。”“哪三大定律?”
“牛顿第一定律,一切物体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状态或静止状态,直到有外力迫使它改变这种状态为止。牛顿第二定律,物体的加速度跟作用力成正比,跟物体的质量成反比。牛顿第三定律,两个物体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总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一条直线上。”她一口气把牛顿三大定律准确地说完,令我佩服。她有点洋洋自得。为了打击她嚣张气焰,我故意说,“牛顿有什么了不起的。”“咦!你不服是吧,那你也搞个秦岭定律出来。”我说:“不是我不服,牛顿真的没啥了不起的。他的三大定律咱们古人早就总结出来了,只是没有牛顿说得那么详细具体。”“咱们古人也总结出来三大定律?”她疑惑地问。“你以为呢。你看牛顿第一定律,咱们古人说树欲静而风不止。牛顿第二定律,轻车快马,只是没有牛顿那样定量地去表达。牛顿第三定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看咱们古人讲的这三句话是不是跟牛顿讲的大体是一样的。”“你还真能辩,不过有点那么意思。”我接着说,“牛顿三大运动定律也不是万能的,它只能解释宏观物体的低速运动,对于微观……”“我知道,我知道,对于微观世界物质的运动要用量子力学和狭义相对论来解释。”她抢着说。到底是大厂子弟,脑子反应快嘴巴快,农村孩子吃亏往往吃在嘴巴慢上。
我们说着到了化肥所,她走到小区门前,回头微笑着,向我挥挥手说“再见!”我用土话说,“赶紧进去,再甭勾我魂咧。”她做了个鬼脸进了小区。
过了一段时间,班里调座位,让我有些激动,竟然和玲坐在了一块。不过不是同桌,是准同桌,我坐南边桌子的北边,她坐北边桌子的南边。我们之间有一条天然的“三八线”。
有一天,因晚上熬夜学习,我在写字时,不知不觉地爬在桌上睡着了。过了一会我醒了,发现自己过了“三八线”一大半,玲没法写字,拿着书靠着后面的桌子在看。我赶忙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昨晚多看了会书,刚睡着了,影响了你写字。〞而她并没有埋怨,只听她说:“没关系,看书也一样在学习。你晚上睡早点,没熬得太久,影响第二天学习反倒不好。”“谢谢!谢谢!”
她有一个精美的塑料铅笔盒,盖盖会自动吸住,各种文具有固定的位置。我用的还是老旧的铁铅笔盒,装进书包走起路来叮当响。我想起了父亲看病吃的一种药盒子跟她的铅笔盒一样,也是塑料的,盖盖能自动吸住。我把药盒子做铅笔盒。不过人家铅笔盒上写着XX文具厂,我的铅笔盒上写着XX制药厂。她的文具我随便用,尤其她那个带香味的橡皮。
她是大厂子弟,普通话说得好,而我说话土里土气。我让她教我普通话,她爽快地答应了,随即拿起语文课本读起来。我也赶快拿起语文课本跟她读起来。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枣树旁有一种开过极细小的粉红花,现在还开着,正在开着,但是更极细小了。她在冷而孤寂的秋夜里,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枣树知道小粉红花的梦,秋后要有春,他也要做小粉红花的梦,梦见春的到来,小粉红花羞涩地爬上自己的枝杆,使自己青葱地变成弧形。
跟她读到最后一句“使自己青葱地变成弧形”,我调皮地用鼻音发出。她先是“咯咯”地笑了两声,随即把脸一变,生气地用拳头狠狠他打在我背上,说:“不教你了。”看见她变了脸,我没敢说什么,写起字来。
她彻底生气了。发现我要用她的文具,赶忙用手捂住她的铅笔盒。
晚上放学回家,她很快收拾好东西一个人先走了。我也赶快收拾了书本追她去。追上她我说:“铃,对不起,我不该不好好跟你读。”她说:“人家好好教你,你却不好好读,苦了我一片好心。”“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到了化肥所,她径直走了进去。
第二天她不再生气了。我在写字时,用她那带香味的橡皮,她没说什么。晚上放学回家,我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她仍旧回过头微笑着挥挥手对我说“再见!”我向她挥挥手“再见!”涛声依旧。
学校把废旧的房子翻修了一下,当做宿社,我又住到学校了,告别了“十瓦灯泡”。过了一段时间又调座位,我和玲又分开坐了。
快毕业了,同学们互赠留言。我拿着上面写了好多留言的日记本,鼓足勇气走到班花加校花的玲跟前请她写留言。她打开日记本看了会然后递给我说:“对不起,我不会写。”当着其他同学的面,我被呛得脸通红,悻悻地走了。第二天她却拿了个日记本走到我跟前说:“秦岭,送你一个日记本。”我说:“谢谢!”她走了,我打开日记本,只见上面写着,
赠 秦岭 君
同窗三载情谊深,毕业在即各自奔
往事幕幕梁祝情,岁月漫漫粉红心
今日一别何时见,大雁南飞归又春
一纸卷题定前程,一寸光阴一寸金
劝君更上一层楼,蟾宫折桂传佳音
他日登科莫相忘,吃粮还需种粮人
愿 友谊长青
玲
化肥所
一九八九年五月
“友谊长青”,我仔细一想,也是那样。玲和我高中呆了三年,而且共同有一段美好的粉红色的记忆,还有一种淡淡的超越同学情的友谊,说〞友谊长青〞很恰当。
毕业了班里一个男同学他爸给我们照了黑白毕业照。他爸是学校的电工,也负责给学校师生照相。在他爸的房间还设置了一个暗室,用来洗相。他送给我一本他爸用过的染色纸。回到家我用毛笔把玲的上衣染成了粉红色,把她的脸也染成了粉红色。
毕业了,我没有考上学。开学了,我在补习,听同学说玲也没考上,在一家书店做店员。放学后,我找到那家书店,在门口偷偷地看了她一眼。我思想压力大,补了一学期就回家了,走上了东奔西跑的谋生路。也再没有玲的消息。
如今我看着玲的照片,喝着酒,想着她美,落下了相思的泪。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只知对她的那段粉红色的记忆有多深。我摇摇晃晃地唱起了歌。
不能忘记你,把你写在日记里
不能忘记你,心里想的还是你
浪漫的夏季还有浪漫的一个你
给我一段粉红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