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西方文化核心典籍,《圣经》对中国文化的渗透始终与基督教在华传播进程深度耦合。自唐代景教东渐至近现代规模化传播,基督教在华历经“登陆—中断—复兴—转型”四阶段,《圣经》文化影响呈现“古代微弱、现代深广”特征,其作为全球发行量居首的跨文化典籍,最终促成中西文明独特交融景观。本文结合史料与实证,梳理《圣经》在华渗透路径及文化价值。
一、基督教在华传教的四阶段发展历程
基督教在华传播与中国政治格局、文化语境紧密关联,依《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元史·释老传》等权威史料,可划分为以下四阶段:
1. 唐代景教:首次入华与本土化实践(7-9世纪)
贞观九年(635年),波斯传教士阿罗本携基督教东方亚述教会(入华后称“景教”,源自聂斯托利派,公元5世纪后独立发展并吸纳波斯文化元素)抵长安。为适配唐代文化,景教借佛道术语阐释教义(如“上帝”译“天尊”),融合本土礼仪(寺院建制效仿佛寺),获唐太宗支持,武则天时期达“法流十道”规模。唐武宗会昌五年(845年)“灭佛”运动中,景教受波及衰落,仅西域留存少量痕迹,现存敦煌文书P.3847号《景教三威蒙度赞》为当时译本残卷。
2. 宋元也里可温教:多元政权下的短暂复兴(13-14世纪)
元代推行宗教包容政策,基督教(含聂斯托利派、天主教方济各会)称“也里可温教”。至元三十一年(1294年),传教士孟高维诺抵元大都,将《新约》片段译为蒙汉文并为皇室施洗,但受众仅限宫廷贵族与西域侨民,未形成系统汉文译本。洪武元年(1368年)元朝覆灭后,明朝“海禁”与儒家主导的文化策略使也里可温教绝迹,《圣经》传播中断。
3. 明末清初天主教:学术传教与礼仪之争(16-18世纪)
16世纪末,利玛窦等耶稣会士以“学术传教”为策略(如参与翻译《几何原本》),提出“合儒补儒”主张,允许信徒保留祭祖、敬孔礼仪。崇祯末年(1640年前后),受洗信徒达1.5-2万人(含望教者共3-5万人);康熙年间,信徒峰值约3-4万人。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礼仪之争”爆发,罗马教廷禁止信徒践行传统礼仪,与清廷冲突。康熙六十年(1721年),康熙帝限制传教;雍正二年(1724年),雍正帝颁布禁教令,乾隆朝延续,除少数留京传教士外,其余均被驱逐,《圣经》仅通过秘密渠道流传。
4. 近现代基督教:条约体系下的传播与本土化转型(19世纪至今)
1840年前,传教士已在通商口岸布局:道光十五年(1835年),美国传教士伯驾在广州创办“星豆栏医局”(1859年扩建为博济医院,系中国首所教会医院);道光十九年(1839年),美国传教士塞缪尔·布朗(Samuel Robbins Brown)受马礼逊教育会委托,在澳门创办马礼逊学堂(中国首所西式学堂,1841年迁香港)。
1840年后,不平等条约解除传教限制,基督教构建“教堂+学校+医院”网络。1922年,教会学校达4094所(含简易学堂);1925年,因北洋政府教育部《外人捐资设立学校请求认可办法》要求规范注册,部分不合格简易学堂停办合并,总数调整为3700余所。
1919年4月,“和合本”《圣经》官话版(以北方官话为蓝本的白话文版)出版;1922年,深文理版(文言文版)出版(发行量不足官话版1/10)。该官话版1920年代先在华北、华东通商口岸流通,1930年代随铁路普及与印刷量增加覆盖全国,成为中国首部全国流通的白话文宗教典籍,1949年前发行量超百万册。
1950年7月,“三自爱国运动”启动,《圣经》传播逐步自主化(1950-1965年以教会内部手抄本流通为主,1966-1976年流通基本中断);1980年,基督教全国两会恢复《圣经》出版,实现翻译、出版自主化。截至2020年,其出版的汉文《圣经》超8500万册,含历史版本总发行量超1亿册。
二、《圣经》对中国文化的影响:从表层渗透到深度融合
(一)古代影响:依附性传播下的微弱印记
唐代至明末,《圣经》影响呈“碎片化、依附性”特征:受众局限于西域移民、宫廷及少数士大夫,未触及汉族民间;教义阐释依赖佛道术语,文化独立性弱;受政治变动(“灭佛”、改朝换代、禁教)影响,传播多次中断,仅留存碑刻、文书等零星文物,未形成持续影响。
(二)现代影响:系统传教下的多维渗透
1. 语言文学:白话文运动的实践载体
19世纪末,传教士开展方言《圣经》翻译(如苏慧廉创“瓯音拼音文字”译温州话《新约》)。1919年“和合本”《圣经》官话版,受当时汉语神学词汇限制,部分译法与现代语境有差异(如希伯来语“raqia”译为“空气”,现代译本多作“穹苍”),但仍确立现代汉语部分基础句式,引入“洗礼”等通用词汇,启发鲁迅、冰心创作,周作人评其“属优秀白话文范本”,胡适视其为“白话文运动重要典范”。
2. 全球传播:发行量居首的跨文化典籍
据《吉尼斯世界纪录》与世界联合圣经公会统计,《圣经》全球累计发行量50-70亿册,年均销量约3000万册,被译为超3000种语言。汉语语境中,“和合本”印刷量近2亿册,是全球华人使用最广泛的版本。
3. 教育领域:现代教育的拓荒与奠基
1922年,教会学校在校生超20万人,突破科举制度局限,引入自然科学与人文课程(如圣约翰大学推行“通识教育”)。教会创办贝满女中、金陵女子大学等,打破“女子无才便是德”观念。1925年,教会女校在校生达5.8万人,培养赵连芳、费孝通等人才,为中国现代学科体系奠基。
4. 医疗领域:现代公共医疗的引入与实践
1937年,全国教会医院达300余所、诊所600余个,首次引入外科手术、传染病隔离制度。1931年长江水灾期间,教会流动医疗队诊治超10万人次;传教士马雅各二世(James Laidlaw Maxwell Jr.)1925年在福建漳州创办漳浦麻风病院,推进麻风病防治;英国传教士邰慕廉在贵州石门坎设麻风病互助小组(伯格理提供少量资金支持),组织30-50名患者集体耕作;1911年1月东北鼠疫中后期,教会医疗力量受清政府及伍连德团队邀请,协助疫区消毒、卫生普及及疑似病例排查(未参与临床救治),为中国早期公共卫生体系提供辅助支持。需注意的是,传教士医疗事工初期服务于传教,后期逐步剥离宗教使命,转向纯医学服务。
5. 伦理与文化符号:价值补充与表达拓展
婚姻伦理上,现代婚礼“无论贫富、健康或疾病”誓词源自《圣经》,补充儒家家族伦理;慈善领域,教会突破“由亲及疏”模式,1920年华北旱灾开展跨区域赈灾,1938年设难民收容所,开创现代公益“无差别救助”理念。文化符号上,“和平鸽衔橄榄枝”“彩虹”“融合莲花、祥云的十字架”等融入中国公共表达,成为和平、环保、民族团结的象征。
三、结语:文明对话视域下的影响再审视
基督教在华千年传播史,是《圣经》与中国文化“陌生邂逅—深度互动”的过程。古代受文化隔阂与政治变动影响,《圣经》影响微弱;近现代借助语言、教育、医疗、文化符号等载体,深度参与中国现代化进程。这种影响并非单向输入,而是经中国本土筛选与改造(如景教本土化、“和合本”语言调整),最终成为中国文化多元组成部分,既印证中国文化“兼容并蓄”特质,也为当代文明对话提供“尊重差异、寻求共鸣”的历史镜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