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温柔仿佛是生来便刻在骨子里的,三月暮春,新雨初晴,就见着生命的绿色自信的冒头笑着看着人们行色匆匆。书生最爱在烟雨朦胧的天气,撑着油纸伞走在青石巷中,他会留心脚下沥青的石头,一条巷子走到尾,他数了数一共有5160块石头。
青石巷是镇上林家的产业,林家是个心善的,见多了悲惨人家,便将青石巷这一片借给无处可去的人居住,也算给他们个遮风防雨的地方。书生的目的便在青石巷的尽头,来看望故去妹妹的婆婆。
他想,倘若父亲那日没将方恒领回去,是不是妹妹便不会去世了。
一日,父亲从街上救回个秀才,那秀才原是因为出言不逊被勋贵人家痛打一顿给丢置在路边,父亲见他宛若死尸般的躺在路边,便将他领了回来。父亲常说,“人活一世不必计较于得失,自是要谨记,善行不是拘于他人,而是尊于自己。”
他如此说,也都是如此做。
所以领人回来的时候,家中习以为常,也对秀才悉心照顾。日子如常,一个转身便匆匆过了两年时间,秀才的身体原本一年前就修养好了,母亲觉着秀才身上戾气太重,便和父亲谈起秀才离开的事,“他对世俗过于愤恨了,之前他身体不好,如今他已养好身体,该让他离开了。”
父亲回道,“可能同他自小的经历有点关系。”秀才的父亲考了一辈子的举人也未曾考中,反是父亲的朋友,皆是来自钟鸣鼎食之家,纷纷中举,他父亲颇为不平,觉着他那些朋友贿赂官员,连带着秀才愤世嫉俗了。
母亲摆手,“我知你心善,但也不是愚善之人,找个日子和他说。”父亲思考了下便点头答应,见她有些不开心又聊起别的事情。
秀才离开的那日,妹妹同父亲说,她钟情于秀才,秀才也心悦于她,希望父亲能够留秀才在家中。父亲见她神色坚定,只问了一句,“我觉着他并非是良配,若家中人皆不同意,你意如何?”
“我知父母皆愿我开心,同他一起,我便开心。”
母亲从院子里走来,见两人神色不愉快,又想到平常秀才常和女儿相处,以为是要送走秀才惹得女儿不开心,便拉着她坐下说道,“是我的主意,别和你爹爹置气。”
“不是的,阿娘”妹妹摇头,低声说道“我喜欢方恒,我想让他留在家里。”
方恒便是秀才的名字。
母亲有些生气,却还是压着声音温柔道,“你喜欢他?你知他家在哪里?有何亲人?家中是否清白?父母秉性如何?他......”
妹妹生气的打断母亲的说话,“我喜欢的是他,和阿娘说的这些没有任何关系,阿娘,我心悦他,他心悦我,如此还不够吗?”
父亲见她这个样子,怒其不争,坚持让方恒离开,方恒临走时说,“深感林家大恩,将来必会重报。”
父亲摇头说不必,而后关上了林家大门。妹妹同父亲母亲置气,十日不同他们开口说话,父亲无奈,去书院中将林瑾喊回家,林瑾常年住在书院里,并不清楚发生什么,父亲便将来龙去脉和他说了一番,林瑾听完先、和父亲说道迟些再回,又和自己的好友去了解了方恒身世为人。
友人同他一遭去,了解完方恒的身世,说道,“此人虽有才华,野心甚大,与你小妹不甚匹配。”
此刻林瑾冲他作揖,“同感。”而后与他告别,独自回家。
夜色渐沉,路上的摊位渐渐收起牌子,也只有酒楼和各位员外大门的灯笼还在微微的晃着,路过一处酒楼时,便听见里面小二的哟喝声,“店里的招牌菜是烧鹅,客官要不要点一份。”平房的窗户只有微微的烛光,一闪一闪的在窗影里跳舞,对话声往往是妻子气急败坏的在教训丈夫或儿子,亦或是儿子撒娇的软糯声。
林瑾一路走过,便觉得人间万般模样,万般模样皆值得。
归家时已是深夜,母亲和父亲见他深夜回来,“快快快进屋,外头寒气重。”林瑾先是给父母请了安,而后去了妹妹的房间。
他只站在门外问妹妹道,“你为何喜欢他?”
“喜欢便是喜欢。”
“哪怕我们全家不同意?”
“你们会同意的。”
林瑾便将他了解到的方恒身世告诉了妹妹,一贫如洗的家,愤世嫉俗的方父,唯唯诺诺的方母,以及心比天高的方恒。
妹妹说,
“哥哥,我见他第一眼就觉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
“我从前也不信一见钟情,可我见着他方知,话本的故事不全是假的。”
“他即使一无所有,但我还是喜欢,他会很温柔的和我说话,会给我说故事,我喜欢的吴家的点心,他便会排一两个时辰给我买,我喜欢听笛声,他便去学笛子,他还会诗词歌赋.......”
“买点心的钱?”
“他去卖字画的钱,哥哥,我真心爱他,他也宠我疼我,这几日他都来家中找我,爹娘不让我见他。”
林瑾和她聊了许久,见她油盐不进,只对她说道,“你在用我们对你的爱去妥协。”
妹妹在房间里,林瑾在房间外,一扇门的威力颇大,把兄妹之间的情感都隔绝开了。
妹妹终日郁郁寡欢,林瑾和父母都无可奈何,最终父亲松口同意妹妹和方恒的婚事,妹妹出嫁的前一天,母亲哭了一夜,她对父亲说道,“我觉着那不是个好事情。”
父亲道,“万般有命。”
第二天妹妹出嫁,林瑾背着她走过林家的大门,送进花轿时,他始终不发一言。妹妹哭着对他说,“谢谢哥哥,谢谢阿爹阿娘。”林瑾并没有去方家吃杯喜酒,这场喜宴,从头至尾都是林家操办的,方父和方母只高兴亲家的门第,未曾关心过二人的成亲事宜。
方家的日子不必林家时的轻松,可她甘之如饴。方恒对她也是尽心尽意,后来方恒父亲求着林瑶给他父亲说情,圆了举子梦。
他道,“你父亲当代大儒,同我办件事怎么了?”
林瑶想也没想的拒绝了他,并道,“这话还是同方恒说吧。”
日子像似苦瓜蘸了蜜糖似的往前溜去,三年的日子便一晃而过。
方恒中举那天,方家大摆宴席,徐家的小姐偶然见了方恒一面,为他的面容而钦慕,有听闻方恒才华横溢,更是欢喜。
某次宴席上,又见着他对林瑶的爱护宠溺,甚是气愤。
她找到方恒,对他说道,“你若娶我,我便让你一步成为县令,不必再等天家任命。”
“在下已有妻室。”
“休了即可。”
方恒真心喜欢林瑶,却也心动县令的位置,于是他颇有犹豫,没有立刻拒绝,徐家小姐见状了然一笑,留下句如果想好就来徐家找我便走了。
方恒没有休妻,他想林瑶爱他懂他,也许可以有个两全之策,还未等他想好,方父却已经知道了徐家小姐钟意方恒的事情,自作主张的同意了徐家小姐的约定。
可方父比徐家小姐还决绝,他想着林父林母的一举一动,都衬托的他是那么的卑微低贱,于是他从徐家小姐那要了毒药,放在了林瑶的茶水里。
方父不去想万一有人误喝了这杯茶水,他只知道林瑶挡住了方家走向权贵之家的路。
可惜那杯茶水还是林瑶喝了下去,她笑的眉眼弯弯对方恒说,“改天去林府,父亲母亲就知道我的眼光没错啦!”话语刚落,她就倒在桌子上,眼中的神采渐渐的无了。
那杯茶,是方恒亲手递给林瑶的。
林瑾知道这个事时,林父林母已经晕了过去,方家方恒也是忧思过度,倒在了灵堂前。
方恒在想,是不是他动了坏心思才让报应落在了林瑶上,他不知是痛恨还是喜悦,只觉着,人间一世,他的半生只剩痛苦了。
林瑶死后一年,方恒当上了县令,他早得知林瑶死了的真相,却也对生父无可奈何,他无法置信自己的父亲只为了一个许诺便杀了林瑶,方恒上任后,仔细的调查了徐家,将徐家这些年的行为事无巨细的报告给天家。
徐家获罪的那一天,方恒自尽在林瑶墓前。
“我从前认为权力比爱重要,可你不在的每一天,于我来说皆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