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普通读者

微信号|beyond-reading

应该是卡夫卡说的，“我觉得我们应该阅读那些伤害我们和捅我们一刀的书”。我们应该盯着这句话，至少沉默30秒。刀子和伤害会让我们痛苦，痛苦能让人清醒，清醒的人才有力量。每个人都需要在体内积蓄这种力量。

从故事里了解别人的伤害和痛苦，看着他们呻吟、难过，坚毅又无奈，我们借以知道隐藏在人性中更加深邃和丰富的情感。

《十一种孤独》就是这样一本能伤害人的书。作者理查德·耶茨罗列出十一种孤独的状态，不过分地多，又足够让人难过。

作者理查德·耶茨，本身就是一个充满失败经历的、孤独的作家，这让他在讲孤独和失败者的故事时，显得更权威，也更让人绝望。

一

这就是理查德·耶茨，他的脸上，能看到孤独和时间对一个人的折磨。时间若是一把杀猪刀，孤独和失落就是磨刀石啊！~

尽管很帅，但理查德·耶茨仍然算一个小众的作家。虽然有人称他为“焦虑时代最伟大的作家”，也有人说他是“作家中的作家”，但我们仍然需要用一些其他人的名字来引出他，他的声誉最隆，却始终不够独立。

比如提到耶茨，我们要引用冯内古特的评价，“（《十一种孤独》），有史以来十部最好的美国短篇小说集之一”。

我们需要这样介绍，才能引起更多的人对他的关注：他影响了很多同时代或稍迟一些时代的美国作家，比如大红大紫的雷蒙德·卡佛。事实上，阅读耶茨的小说，能满足我们对卡佛的喜爱，只是他比卡佛顽固。耶茨的小说里，不给人转身的空间，他强烈反对在小说中注入“思想”，只是忠实的记录生活，这成就了他，也让他始终走不出局限。

有人把耶茨当作他所在时代（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美国作家的代言人，但他的一生其实是彻头彻尾的失败，生前没有品尝过大红大紫的滋味，死后迅速被人遗忘。

不要抱着学习小说技巧的态度来看耶茨的小说，他的小说没有什么过分的技巧，老老实实地在讲普通人平凡的故事，而且，他关注的几乎都是普通人所承受的孤独，他们跌落在社会的尘埃中，失败、绝望、无奈，似乎他的热情就是描写别人的痛苦，而我们的幸运就在于，能看到他忠实记录的凡人的痛苦。

从这个角度看，理查德·耶茨，其实可以由美帝授予“人民艺术家”的称号。

二

如果没有作品在小圈子里的成功，理查德·耶茨的一生基本上是失败透顶的。

耶茨1929年出生在纽约，3岁时父母离异，碰上美国经济大萧条。工作难找，度日不易，偏偏母亲还酗酒，并经常陷入歇斯底里之中。在饥饿中，母亲没有安抚孩子，反倒对着他们高声朗读《远大前程》，这是关于耶茨我非常感兴趣的一个桥段，一种怪异的家庭教育。

耶茨没有读大学，高中毕业就参军去了巴黎。这在当时也是一种时髦吧，海明威正走红，耶茨看样学样，要在生活中学习生活，经历世界的变迁，为自己积攒写作的素材。

经历过战争，得了肺炎，耶茨从部队退役，拿着军队给的钱，在欧洲安家，一心写作。1951年到1952年，一年时间，他写了很多篇小说，无一发表。一直到1952年，才在《大西洋月刊》上发表第一篇小说。

眼看要走上作家的正途，现实的家却崩塌了。耶茨的妻子带着女儿回到了美国，很快和他离婚。这是耶茨失败的一生的正式开始。

回到美国，耶茨继续着他失败的生活。他帮别人代写文章，学着为好莱坞写过剧本，为罗伯特·肯尼迪写过发言稿，还在依阿华大学作家创作班当过老师，好像没有一桩能够成功。小说写出了不少，却没有一本书的精装本销量能超过一万两千册，从世俗角度来说，他终归还是个失败的作家。

人生的后半期，耶茨失败的生活中，只有烟、酒和小说。他白天写作，不断地抽烟，他的房子烟雾缭绕，坐在房子里，甚至需要氧气面罩来呼吸，而晚上他大致都是醉的，这样的生活迅速要了他的命。

三

《十一种孤独》是耶茨的第一个短篇小说集。1962年出版，是他小说创作的起步时期，十一个孤独的故事背后，是十一种失败的人生。上篇公号文章，我不要脸的把这个小说集的第一篇小说《南瓜灯博士》的故事照抄了出来，原因简单，实在太喜欢这样的故事了。

不同的世界里，有不同的人生和人生态度。中国文人穷极无聊时，幻想的是狐女来和自己温存，城郊野寺，困顿欲死的人生，在意淫中获得软香暖玉的安慰，竟然也能自己蒙骗着自己活下去。

同样是穷极无聊，困顿无依的时候，耶茨却在记录失败生活里的绝望，这是什么样的肝胆和心性呢？！

《南瓜灯博士》，一个转学的孩子，为了在班里和老师面前立足而撒谎，因为撒谎被鼓励，最终只能用自己仅会的脏话和一张不堪看的粉笔画来发泄自己的怨气。

《万事如意》，在新郎眼里，新娘的吸引力不如老友们送来的一只旅行包。

《一点也不痛》，女人在情人陪同下去看望自己得了肺炎的丈夫，她有点厌倦情人的身份，却从丈夫哪里得不到丝毫的温存，只能顺从现实，回到情人怀抱中。

耶茨是个冷酷的旁观者，出租车司机、新婚夫妇、爵士钢琴手、空虚的富家子弟、想成为作家的年轻人…… 他的眼中都是生活充满失败的小人物，大家在社会中平庸而绝望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产生孤独，无从躲避，也不知道该怎么抗争。主流观念中的那些奋斗不息的口号，在这里喊不响了，这里不提供心灵鸡汤的秘方。

你就是个平庸的家伙，因为平庸而孤单、无助，你为了摆脱这些东西付出巨大的努力，转过街角后，你会发现，你仍然是个loser。耶茨的故事里充满了这种灰暗的情绪，他在不停地重复一个意思：我们的命运很难会有改变，你现在的处境，不会变得更好，只可能变得更糟，这是命运，它一直都不曾改变，你只会走上绝路，然后在绝路的路口一直待着。

只有耶茨这样的人才会告诉我们这个真理：成功太少了，我们生活中能遇到的绝大部分生活都是平庸和失败，孤独也就因此纠缠不掉。费尽心力，如果能让生活在绝望中快乐一点儿，就算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了。

在耶茨眼中，人陷入平庸的孤独是注定的，这才是生命的常态，他的小说没有诗意，没有希望，只有真实，如果想从耶茨这里找到生命的希望和色彩，一定会失望，当然，也真是因为如此，这样的故事才弥足珍贵，它伤害你，也会让你更坚强。

因为从耶茨的小说中走出来的时候，那个惨淡的世界如此真切，现实生活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我们敏感、惊异，当然，任何一缕和风，都能让幸福的感觉放大。这好像又是耶茨给我们带来的另一种层次上的益处，也是我们要读几本能伤害我们的书的最大的理由了。

记住，理查德·耶茨，下次不要再把他和卡佛扯到一起了，他是伟大的耶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