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二十三期写作主题。
夏夜,萤火虫在星空下飞舞。是我记忆力最快乐的童年。
我在护着童年的人生,也在护着人生的成长。
我叫文闻。土生土长在长河市,市里没有长河。可我的外婆那里不仅有一条长河,还有绕着长河的几座山。
我是一名初一学生,每天脖子上挂着一条蓝色学生卡,上面有我的身份信息。这是我们长河中学硬性要求,算是我们出入长河市任何地方的通行证。
从我出生时,打从记忆之中我去外婆家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
因为生过大病,体质不好。
外婆家离长河市有些远,远在三百多公里以外。
好不容易盼到了五月劳动节放长假。
爸爸工作特别忙,一年到头见不了两回。妈妈大多时间要出公差,不管是假期还是平常也没时间管我。
至于我,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家,爸爸和妈妈给我请了一个保姆。这次,他们终于放心让我一个人出远门了。
五月三号,天还没亮。我按着要求给保姆放了假。关好门窗,拔掉可能存在安全隐患的电源,锁好大门。背着我早就收拾好的特别喜欢的蘑菇针织背包出发了。
我买了火车的票坐到了县城,又从县城坐公共汽车到了镇上,在镇上好不容易找了个顺路的三轮车。
我坐在敞篷三轮车的车厢里,泥土公路不是一般的颠簸。屁股没一会就磨得疼痛难耐,好在后退的那些房屋和农田以及触手可及的蓝天白云,带给我一丝抚慰。
中年大叔看我自己跳下车,关心问道:“小姑娘,你说的地方到了。你知道路怎么走吧?”
“我知道。谢谢大叔!这是给您搭车的钱。”说完我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元给他。这是一开始就和他讲好的价格。
大叔乐呵呵收了钱就开车走了,三轮车溅起的尘土,扑了我一脸。
我四下张望,它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唯一变的是我长高了,也长大了。
我一个人买票辗转三次,经过了长达六个小时的路程。
我终于来到了外婆的村子。
夏村。
通往夏村的大路只有这一条,进村的入口有两根黑色粗壮高大的两根柱子,柱子中间有个木牌子。牌子上写了两个字“夏村”。
三米多宽的乡间公路就这么蜿蜒在数块田地间看不到尽头。
我看着田地间的秧苗郁郁葱葱,成排的包谷杆挂着快黑的包谷须子挺立着,像是欢迎我的到来。
土豆苗子有我的半臂高。苗子上头开满了白色的小花,花心是凸起的橙黄色。还有少许紫色花朵夹在其中。
田坎边不知名的那些野花也开得五彩斑斓,数只白色蝴蝶正在忙着采花粉。
田地间有个伯伯在锄草,他抬头看了我两眼又继续低头劳作。
我站在“夏村”下面仰着头望着天空,可能在别人眼里有些傻兮兮的。
距离我来外婆这里,已经有五年多了,大概的路还依稀记得。
我沿着公路往前走。随处可见两层楼的木楼矗立在数块田地间,比我在照片上看的风景图更美。
走了二十来分钟,一条弯弯的长河出现在眼前。长河两岸住着人家,有丰沛的农田,以及几座大山。
我目光搜索着外婆的那栋房子。它在最里面,我看见了,距离长河河边不远的地方,它的后面就是一座大山。
我的脚步越来越快,直到跑起来,我的身后被带起了飞扬的尘土。
我随着开满繁花的小路,朝着外婆那栋房子走去。
房子门前种满了豆角,番茄,辣椒,黄瓜,还有红粉白各色蜀葵。
阳光洒在了坝子上,坝子左边有两棵果树,一棵杏子树,一棵李子树。
杏子树高,李子树矮,两棵果树上面都结满了如繁星多的果子。
在夏村,家家户户门口随处可见果树。
一只大黑狗懒洋洋地趴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对于我的到来它并不欢迎,“旺旺旺!”
我不敢往前走了,只能停在右边的坝子边,垫着脚尖望着开了半扇门的里面大喊:“外婆?外婆?”
里面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谁啊?”
我等了一会儿,外婆出来了,手上拿着土豆在削皮呢。
我高兴往外婆身边走去,又余光防着那只大黑狗偷袭,“外婆,文闻。我是文闻啊!”
外婆看了我好一会儿,眼睛才开始笑了,一步跨出门,伸手握住我的手道:“闻闻都长大了!几年不见,外婆都没认出来。快进屋,你妈妈给我打了电话,看我把日子记错了,以为是明天呢!”
我早就口渴难耐,进屋就找水喝,几口咕隆咕隆下肚,整个身体都凉爽了。
外婆土豆也不削皮了,端着簸箕就去了坝子边,她把簸箕放在地上,揪着李子树的枝丫,一把就摘了好几个。
我也赶紧上去帮忙,黄绿皮的李子有的只比鸡蛋小一点,个头大。
外婆递一个有些偏红的给我:“这太阳晒着了,先吃一个。别吃多了拉肚子,其余用泉水泡一泡再吃。”
李子上还有太阳的余温,我一口咬破,脆甜多汁,与长河市买的口味大有区别。
“外婆,好好吃!”
外婆看着我那知足的样儿,忍不住笑了,她脸上的褶子也跟着动了起来。
“瞧你那馋嘴样,早知道你要来。我天天守着,不然早被那几个贼娃娃摘走了!我去摘几个杏子给你。”
我看着杏子树太高,担心外婆不能爬上去。一看外婆也没打算爬上去,外婆从檐下扛了一根竹竿子,照着杏枝就“啪啪”敲打起来。
看着下着杏子雨的我,高兴地跑过去捡。
我被掉落下来的杏子打到了头,“哎哟!”
外婆见一个杏子打到我,并没什么大碍,“你这丫头,看着我在打,你还跑下去。”
外婆放下竹竿,和我一起蹲着捡地上的杏子,有的熟透了,落在地上就摔破了。
我看着橘红色的杏肉,口水都馋出来了。也不管地面是不是黏了土,拿起来就开吃。
外婆看着我,提着李子和杏子进了屋,只有任由我这样了,“馋嘴丫头。”
我吃得开心,干脆抱了几个坐在红色蜀葵花下的木头墩子上慢慢吃。
“黑布!”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吃杏子的兴致。
来人是个不大不小的男孩,他逗弄着大黑狗,它居然不咬他。
我问他,“你是谁?来找我外婆的吗?”
男孩的脸有些黑,像麦子一样的颜色。但他穿着短裤短袖的胳膊和腿看着很结实。
他边逗着大黑狗边同我说话,“我叫路永光。你不记得我了?你是明奶奶的外孙女。城里来的,你的裙子很漂亮!”
我看了看自己的裙子,我就选了衣柜中最普通的一件蓝色裙子。
他说他叫路永光,我还真想不起来了。他看着我沉思良久,也一脸茫然。
“算了,记不起来算了。重新认识吧!”
外婆端着盆子出来,还拿了两把蒲扇。
“哟!永光来了!正好不用我家闻丫头来找你玩了。”
“明奶奶,您不说她明天才到嘛。”
“人老了,总是会记错日子。早点来了不正好,这早李和早杏就熟过头了。”
“明奶奶,你还年轻着呢。再说果子在树上不怕坏。”
“那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去帮我烧火添柴。”
我看着路永光和外婆很自然的讲话,我完全插不上嘴,赶紧问了一句,“外婆,那我做什么?”
外婆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你呀!就帮我摘些豆角和黄瓜回来吧!记得,不要摘太嫩的,也不要太老的。这是菜篮子。”
我接过竹篮子,一蹦一跳地进了坝子边的菜地里。
我看着用几根木棍搭起来的架子,豆角藤顺着攀延而上,青绿色的豆角垂下来,惹人得很。
“不摘嫩的,不摘老的,那我摘好看的。”我穿梭在架子下面,像是寻找宝物一样。
“照你这样摘,晚饭都吃不上。”
路永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背后,说话吓了我一跳。
我问他,“你不用烧火了?”
他天生是干活的好手,两只手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挑过的豆角摘了下来。
我提着竹篮子终于有了份量,我们一起去了旁边的黄瓜地。
我扒拉着黄瓜叶,黄瓜叶有小小的毛刺,我的手背有些痒,很快就被我挠红了。
路永光看着我通红的手背说道:“你别摘了,你那细皮嫩肉的。”
“我……”我想反驳,可确实如他所说。
路永光摘了几个黄瓜,从我手中接过篮子,我只得屁颠颠跟在后面,一副委屈巴巴。
路永光摘豆角茎,拍黄瓜,活像一个小厨师。
吃过午饭,我需要睡午觉。路永光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说要去长河里抓鱼。
他明显是想要我也去,外婆也看出来了,就说:“闻丫头,你难得来外婆这里,一天不睡午觉也不影响,去和永光抓鱼玩吧!”
接着外婆又对着路永光说:“永光,闻丫头没去过河边,你可得照顾好她!”
路永光很开心,“放心吧!明奶奶。我们走啦!”
我不知道外婆为什么非得让我和路永光去长河。
路永光从外婆的屋檐下给我找了个草帽,伸手就给我戴在头上,“下午太阳大,遮着没那么热。”
他则是从外婆的厨房提了桶和瓢。
我跟着他走,他先是回了自己的屋子。
“进来吧!家里没其他人。”
我好奇东张西望,屋里只有家具,还都是小小的。
“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家里没什么好的东西。这是我在山上捡野货卖钱买的,给你。”
路永光递给了我一盒饼干。
我看着包装盒,这款饼干不便宜。是爸爸和妈妈经常给我买的这个牌子,但我不喜欢吃这款草莓味的,我更喜欢抹茶味的。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我还是问道。
路永光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我抱着饼干盒继续跟着他。
他从屋里拿了一个网子,关上门。我们就朝着长河边走。
绿色的草有我们的个头高,五月不是太热,还有风吹着。
坑坑洼洼的泥土路,我一个不小心,摔了个狗吃屎。
路永光听着我后面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趴在地上,把网子和桶一丢,就跑过来拉我。
我的手掌擦破皮了,膝盖也出血了,裙子被泥土弄脏了。
路永光脸色很担心,道:“都出血了,我……”
“不关你事,我自己摔的!”我说完忍着疼快速爬起来。
路永光一个箭步跑出去,边跑边说,“你等着我。”
我捡起滚在远处的饼干盒,盒子摔坏了,饼干滚了些在泥土上。我看着犹豫了几秒钟,还是仔细地把它们捡了起来,用嘴吹干净了。
“掉地上的就不要了,你不是很爱干净的嘛,以前掉地上的东西,是绝对不要的,都是给我吃。”
我指了指自己,我始终记不得有这样一个人。
路永光把自己的衣服脱了,垫在泥土上,让我坐下。
他手心握了东西,然后把它们洒在我的伤口上。
我看着白糖慢慢融化在我的血水上凝固问道,“白糖能止血吗?”
路永光仔细看了我的伤口,好像松了一口气,才说道,“夏村离医院远,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我有些好奇,问,“那万一是大伤口,白糖也不行呢?”
“那就用车拉到镇上去。”
“哦。”
路永光看我还抱着饼干盒,伸手把掉地上的那几块吃掉了。
路永光指了指饼干对我说道:“你赶紧把它们吃了,吃完了等会装螃蟹。”
我对饼干不感兴趣,倒是对螃蟹感兴趣,眼睛都亮了起来,“有很多螃蟹吗?”
路永光点了点头,这次他没在前面走,而是牵着我一起走。
长河边的沙滩软软的,我脱了鞋子光脚踩在上面。路永光在不远的河里拿网子捞鱼。
太阳慢慢偏西,来河边玩的人多了起来。
一群看着比路永光还大的男孩子都跑过来。
其中一个最大的男孩子朝着他喊道,“路永光,抓到鱼没有?”
另外几个就围在水桶边,“亮哥,这小子抓得不少。”
“提走吧!”另一个男孩上手就准备提走。
我光脚跑过来,指着他们喊道:“你们谁敢拿走试试!”
亮哥朝着我走来,弓着背,弯着腰,看了我一会儿,“你是谁家的,白白净的,这小脸真可爱,我们怎么没见过?”
路永光扛着网子跑过来,把我挡在身后,“你们不准欺负她,她是明奶奶家的。”
“明奶奶家的。哦,我就说她怎么成天守着坝子上的李子和杏子,原来是留给她的。”
我伸出头说道,“反正不是留给你们的。”
亮哥看着我,笑了笑,最后对着路永光说道:“鱼我们拿走了,这丫头我们就不为难。”
“鱼你们拿走就是。”路永光没有犹豫。
我可不干了,我伸手就把水桶提到自己的身边,“今天,我看谁敢拿走一条鱼。”说完我抢过路永光手中的鱼网,挡在我和路永光的身前。
“亮哥,我们怎么办?”
亮哥盯着我,“抢!”
几个男孩子觉得我起不了作用,挑衅地走过来,我把水桶提给路永光,“你提好,他们敢来抢我就敢打他们。”
他们也许没想到我真敢打。
“亮哥,这丫头是个疯子。”
亮哥再次盯着我,说实话,这眼神真的有点让我害怕,害我退了半步。
我以为他要对我动手。
“算了,走吧!洗澡去了。”亮哥最后没有抢鱼,也没对我动手。
我和路永光没有了抓螃蟹的欲望,提着水桶回家了。
落日坠下山头,夏村慢慢安静了下来。
路永光把抓回来的手掌大小的鱼清理干净,外婆裹了面粉油炸了。
“来,看看好不好吃。”路永光给我夹了一条油炸鱼。
吃起来脆脆的,香香的,刺也没有。
我点头说好吃。
外婆牙口不好,她一条都没吃。路永光只吃了三条,其余都被我吃完了。
路永光约我明天去后山捉蝉。白天玩得太累,我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
路永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外婆家,我起床他就在了。
我们一起看了会电视,觉得没有意思,就坐在屋檐下,拿着棍子戳着来来去去的蚂蚁。
这雨连着下了几天。
路永光每天都过来陪我玩,或者看我写卷子。
我问他读书了没有,他摇头。
我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读书,不过我最在意的是多久天晴,这样我就可以去后山捉蝉了。
终于在第四天,雨过天晴。
路永光早早过来了,还带来了好吃的。
外婆拿着那吃的,对着他一阵夸奖,“永光啊!你真能干,这包谷粑粑还是你弄得好吃啊!”
路永光点头,“明奶奶,还是热的,我弄得稀一点,您吃着合适。”
我看着用绿色叶子包裹的黄色包谷粑粑,快速咬了一口。
软软的,甜甜的,还有着绿色叶子的青草味,格外好吃。
我没吃过包谷粑粑,也学着外婆说道:“路永光,你好厉害!这个做得真好吃!我喜欢吃。”
路永光虽然黑,但笑起来很好看,“你喜欢吃就多吃几个,我明天又做给你吃。”
“真的吗?”我是个没心没肺地吃货。
路永光眼睛很明亮清澈,他再次点头,“真的,到时候你可以和我一起做。”
我咬了一口粑粑,边嚼边问,“我也可以动手做这个粑粑吗?我能做得成吗?”
“能成。今天没下雨了,你还要去后山吗?”
我看了看坐在堂屋门边的外婆,外婆正戴着眼镜,戴着顶针,拉着针线在纳鞋底。
外婆推了推老花镜,“去吧!山上说不定有蘑菇呢?记得把雨衣披上。”
路永光对于外婆放的东西似乎很熟悉,他没问外婆就已经去把雨衣拿了过来。
我比路永光高半个头,“路永光,我要外婆这个雨衣,你用小的。”
外婆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臂,“没大没小,永光比你大,你要叫他哥哥。”
“可是……”
我看着他的个子,重点是不想叫他哥哥。路永光也看出来了。
“明奶奶,名字就是拿来被叫的,她可以这样叫我。”
外婆看了我很久,最后才朝着路永光说了一句:“永光,她有时调皮不懂事,你多担待些。”
我不乐意了,“外婆!”
最后,雨衣大的那张还是路永光披着了,我披的那张小的。
路永光还是提了一个桶,然后拿了一把刀。
我看着刀有些吓人,就问:“你拿刀做什么?”
“山上刺多,得砍出条路来。”
我跟在路永光身后,从外婆的房子后面的小路进了山。
阳光钻出云层,天色也亮了起来。树上的蝉此起彼伏鸣叫,我却只闻其声,不见它们其身。
小路旁的树木上还有雨珠,走过的时候会带着下来,又顺着雨衣滑落到地面。
路永光用刀砍了两根竹子,他递给我一根,“用它帮你引路。”
路上的稀泥裹得我满鞋子都是,直到鞋子越来越重,好几次都差点滑倒了。
路永光让我踩上有草和落叶的地方,果然没那么滑了。
我们穿进了林子深处,参天的各种树木遮住了天光。林子里阴暗潮湿,那些小树丛显得跟杂草一样矮。但它们对于我来说,依旧是一股强大的阻挡。
路永光拍了拍我,指着不远处的落叶下,“看那里,蘑菇。”
我看着红色的蘑菇,说道:“不是说越漂亮的蘑菇有毒吗?”
但我的内心却让我想去摘它们。脚步也跟着加快了。
路永光给我解释道,“说法是这样没错,你看,这种伞是红色的,杆子也是红色的,是可以食用的。”
我接过来拿在手中仔细观察,果然,不是那种红色有毒的蘑菇。
我问路永光,“你什么蘑菇都认识吗?”
路永光笑着点了点头,“这几座山,都是属于我的,我自然知道哪种蘑菇有毒,哪种蘑菇没有毒。”
我跟着路永光越走越远,远到我开始对森林有些害怕了。
“永光哥哥,我们要不回去吧!”我回头看着来时的路,早已记不得从哪边来的。
路永光突然抬头看着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我以为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把自己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再次开口道,“我真的有些害怕,我想回去了。”
路永光在嘴边比了个手势,是让我别说话的意思。他慢慢朝我靠近,然后举起手里的竹竿。
我全身无力,因为路永光生气又愤怒的样子,他看到了什么,而且是在我身后。
就在我等得焦急的时候,路永光一把抓住我,用力一带,我就被他遮挡住了,他一竹棍子打了过去。
路永光拍了拍我的背说道:“没事了!就是一条不长眼的畜生而已。”
我悄悄看了一眼,是一条有我手臂粗的大蛇。
我打量着身旁的路永光,他面对大蛇那么厉害勇敢,怎么被那群叫亮哥的男孩子们欺负,他又不还手。
路永光发现我的目光,朝我笑着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你叫我哥哥没让你吃亏吧!”
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回他,只得不开口。
他提着装了蘑菇的桶,然后伸手给我,“喏,抓住我就不怕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摇了摇头,这山远比我看见它外貌还要更恐怖,“我不想去了,就想回家。”
路永光只得伸手抓住我,可能是怕我乱跑。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我肯定是不敢乱跑的。
我跟着他继续往里走,尽管害怕,可是我别无选择。
我心里再次想着外婆,她怎么放心让我跟着他。
越往里走,那些树越来越粗,林子也越来越空旷,没有小树丛,也没有杂草。
我不得不仅仅抓住路永光的手臂。
“还有多久到你说的那个地方?”
“穿过这片林子就到了。你一定会很喜欢那里,你小时候就很喜欢。”
我小时候?我又一次听路永光提起,似乎他跟我很熟,但我就是记不起来他。
走过这片林子,来到了一处绿色如茵的草地,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草地上有一块大石头,石头像一个滑梯。
我看一眼就喜欢,不过我还记着蝉呢。
“你不是说捉蝉吗?我只听到它们的声音,却没看到它们,它们躲在哪里的?”
路永光一愣,他没想到我还对蝉恋恋不忘。便带我来到树下,伸手指了指叶片下的一个小黑影。
“我想抓一只看看。”
路永光像只猴子爬上树,伸手就捉了一只蝉给我。
路永光把蝉轻轻放我手上,“看看就行,别弄伤了它。”
蝉在我手里很不老实,扑腾着,挣扎着,被我用几根手指紧紧箍着。它的脚上有刺,我的手心被它挣扎地有些疼。
路永光伸手拍了拍我手上的蝉,它居然老实了。
我仔细看着它,那蝉翼像是一层膜,在太阳下特别透明,且闪着七彩的光。它的喙和眼睛,胸下我都挨个仔细看了。
我看了个够,才伸手把蝉递给路永光,“谢谢你!永光哥哥,我一直想画一只蝉,可只在书上见过,根本画不出来它。这一次,我一定画得很好。”
路永光刚想开口,就被其他声音打断了。
“我就说,你成天往山里跑,有什么好地方能让你待这么久。亮哥,这小子不老实啊!”
我开开心心的,因为他们的出现,让我特别扫兴。
我狠狠盯着他们,“怎么又是你们?”
路永光却是说了一句:“你们怎么进来的?”
“我们就这样跟着你们,不然怎么知道你平时带那么多好东西出去卖,还能把自己养活。”
“就是,要不是我们爸妈小时候给你东西吃,你能长大在这山里活着。”
“有好东西,也不分享给我们。”
五六个男孩子你一句,他一句说道。
我从这些人嘴里听了个大概,然后结合外婆那里搜到的信息。
路永光说的吃百家饭,我搞明白了。
他是被路正远从这座山里捡回去的,路正远是个独身老头,把他捡回去没几天,路正远就死了。
外婆说,一个来路不明的奶娃子,大家决定送出夏村去,而代表夏村送娃出去的人正是我外婆。
外婆抱着路永光刚出夏村,他就哭个不停。外婆和他坐上了一辆三轮车,车子没走多远,就翻车了。好在人都没事,就是路永光一直哭,哭的那声音让外婆心底发怵。
三轮车司机自然不敢带外婆他们了,外婆看着路永光说道:“你要是个真东西好家伙,留你在夏村,我也豁出去了。”
路永光果然不哭了。
外婆准备悄悄养下来,当天就被村里知晓。
外婆是村里有名的大善人,在她苦口婆心说教下,大家也就把路永光留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那年夏村百年一遇的大旱,在夏村所有人同意留下这孩子的时候,夏村当时就下了一场及时雨。
夏村自路永光的存在,大家日子也越来越好。
只是路永光长到十五岁,就不长了。个子和容貌像是停止了。
外婆说,留下路永光的那年,我的妈妈还是个跟我差不多大小的姑娘。
也就是说,二十多年了,他如今还是孩童模样。
我问外婆他说我不记得他了,外婆却岔开了我的话题。
我猜想外婆一定隐瞒了一些事,关于我的事。
我陷入沉思中,转醒时,路永光已经被那四五个男孩子踩在脚下,他们踢他,打他。
亮哥在旁边看着。
我反应过来,跑过去。使劲力气把他们全都推开,我跟着哭,跟着大喊:“你们滚开!不准打他!都滚开!”
我的力气太小,根本推不开他们。
我只得换一个方法:“你们不打他,我就让外婆把李子和杏子分给你们吃!”
“我们现在不吃了,反正过段时间,我们家里都成熟了,谁稀罕。”
我着急朝着另一个人喊道:“亮哥,你跟他们说,不要打他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亮哥来了兴趣,“真的?什么都答应。”
我点了点头。
“好了!都停手。”亮哥喊了一句。那几个男孩子就停手了。
亮哥朝我勾了勾手指头,“等你长大了做我媳妇。”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带着疑惑看着他。
“不行!”
我没回答,路永光鼻青脸肿地爬起来大吼了一句。
我们都回头看着路永光。
“只要她同意亮哥,我们以后不打你,你还可以和我们一起玩。”
路永光态度很坚决:“我说不行就不行。”
“那你还想被打?”
我看着路永光,不想他被打,我张开嘴说:“我答……”
路永光突然捂住我的嘴,没让我说完。
路永光把我护在身后,指着亮哥他们说道:“你们真以为我怕你们,我怕我动手就会要了你们的命。我很感谢你们父母当年的养育之恩。所以,我才一而再三地容忍你们。”
亮哥看着路永光,很不相信路永光说的话,但是我相信。
我拉着路永光,说道:“我可以答应他的,反正童言无忌,大了我不认就是。”
路永光看着我认真地说道:“闻闻。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的一个想法而去更改自己的意志。再说,如果你答应了别人,就要做一个重信诺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慎重对待每一件事和每一个人。我们还有更多其他的办法。”
我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亮哥,你说他是唬我们的,还是装的?”
亮哥双手叉腰,看了看我们两个人,毫不在意地说道:“试试就知道了!”
我想拉着路永光逃跑,突然我听到路永光嘴里念叨着什么。
我听见草丛里有很多东西滑过的声音,树上的蝉,鸟,它们的叫声都变得急切焦躁。
“蛇,好多蛇,快跑!”亮哥喊了一句,其他几个男孩子也跟着跑。
我有些吓到了,我抓着路永光后背的衣服,见那些蛇只追着亮哥他们,问道:“蛇会咬他们吗?”
路永光眼神盯着亮哥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才回头对我说道:“只是吓吓他们。走吧!我们回去了。”
回来的路上,我和路永光都没有开口。
出了山,我们没有回到外婆的屋后。反而是在山的另一面,原来长河是绕着几座山的。
我看着突然出现的一处用竹子搭建的房子有些意外。
“这里怎么会有房子?”
路永光回答道:“这是我的秘密基地,欢迎你再次到来。”
我看着这竹房子,总觉得这里太神秘,连着路永光也神秘起来,我问了一句:“永光哥哥,你几岁了?”
路永光走在前面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笑了笑,“先进屋喝口水,走太远,我有些口渴了。”
我没有退路,心里已经开始有些害怕了,但还是跟了上去。
水与我在外婆家喝的味道不一样,这水甘甜,带着一股青草的味道。
路永光看着我盯着竹筒杯子里的水说了一句:“这是初一十五,我收集山林里草尖的晨露煮出来的。”
我想象不出晨露是什么样子的,但它真的很好喝。
我记不得自己说了多少次想回家了,“永光哥哥。我们多久回去?外婆等我久了会不放心的。”
路永光接过我手中的竹筒杯子,放在了一张竹子搭建的桌子上,说道:“再等等吧!天快黑了,这里会有一场萤火虫宴会,看完就送你回去。”
我看着长河与四周的几座山,让我自己走回去,绝无可能,因为我根本就没记住来时的路。
天黑得很快,明明夕阳还没落尽的。风吹得几座山发出呼啸。
竹房子外的草丛随着风摇摆,我的雨衣和衣角也被风鼓动起来。
路永光带着我出了竹房子外面。我看见一盏小小的灯火在眼前前飞来飞去,随即两盏,三盏,……多到我再也数不清,它们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我和路永光的脸。
我伸手摊开掌心,它们一点也不怕人。
像一颗葵花籽歇在我的指尖,落在我的掌心。
我认真观察着它们为什么会有灯,在他们腹部下方,黄色的光一闪一闪的。
我另一只手去碰了碰,它就碎了。腹部发光的地方如同我荧光色的画笔,洒落在了我一指间。
我无助地看向路永光,朝着他道歉,“对不起!我很轻的,没想到它会变成这样。”
心里很难过,我擦了擦落在手上的粉沫,反而越擦越多。
路永光摘了一片薄薄的草叶,替我擦干净了指尖。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它们也不会怪你。再说它们也只能活3—7天。”
我不可置信看着路永光,随即又转脸看着这些飞舞的灯光。
我问:“它们叫什么?”
“萤火虫。”
我再次惊呼,“它们就是萤火虫吗?天啊!它们远比书本上描述得更美。”
路永光再次接了话,“可惜!很多地方再也见不到它们了,就如同我一样。”
我没听明白路永光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好奇地看着他。
我干脆坐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萤火虫。
是啊,在长河市我从来没看见过它。
我说着就躺在了草坪上,“它们是不是喜欢待在森林里呢?”
“它们不是喜欢森林。以前它们也喜欢待在有稻花的田野里,只是大家生活条件好了,环境和水质慢慢变坏了,它们只能换地方生存。”
路永光的声音里有无能为力和惋惜。
我也为不能在长河市看到这么美的萤火虫而感到失落。
我转头望着看着天空发呆的路永光,他真的长不大吗?
我走路太多,困意席卷,不自觉就睡着了。起床已经是在外婆家里了。
我爬起来,房间没有外婆也没有路永光。
我跑到坝子上,听着远处有人声,闹哄哄的。我赶紧跑过去看看。
“明奶奶,您到现在还护着他。你看,我家娃儿被蛇咬了,会死人的。”
“就是,明奶奶,我家也是。”
“他们几个经常一起出去玩,平时就是找他。如今他们都有事,就他没事,明奶奶,你给我说凶手不是他会是谁?”
我挤进大人的堆里,慢慢往中间穿去。
路永光被外婆护在身后。
外婆说道:“我相信这孩子不会伤人,山里有蛇我们夏村谁不知道。”
“咦!你外孙女来了,让她说,我儿子回来说是跟着他们一起去的,蛇为什么没咬她?”
我被所有人盯着,他们的目光如炬。是火焰,我感觉自己要燃起来了。
我看着路永光,我不知道那些蛇到底是不是因为他,所以我保持沉默。
有人诱惑我说道:“丫头,你说出来,我们大家伙给你做主。”
我摇了摇头,指着路永光说道:“他们都打他,抢他鱼,我亲眼看见的。亮哥还逼我长大给他媳妇,这样就不打他。蛇只咬坏人。”
所有人都带着异样的目光看着我。
“你们都听见了吧!这丫头说的什么话,肯定被什么邪东西上身了。”
我最不喜欢听这些话,直接回怼了过去,“你们才被邪东西上身了,你们作为父母,不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让他们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以强凌弱。就因为路永光是没有爸爸和妈妈保护,你们作为大人就可以让你们孩子胡作非为,然后出了事又来找别人的问题。你们的孩子是宝,别人家的就不是了吗?现在有我在,我看谁还敢欺负永光哥哥。”
“明奶奶,您这外孙女伶牙俐齿,还真是厉害丫头!”
路永光站了出来,“我可以帮他们解蛇毒,但你们不能欺负一个老人和女孩子。”
“你能解毒不早说,亏得我们在你小时候给你吃饭。”
“是啊!没想到夏村出了个白眼狼。”
“就是。”
我看着这些人,瞬间没了好感。
路永光拉着我就要走,“闻闻,陪我一起去采草药。”
“不准走,万一跑山里去了,好久不见人,我家儿子就没命了。”
路永光看着我说道:“放心!因为明奶奶和闻闻,我不会对他们不管的。”
我则是喊了一声,“外婆?”
外婆看着我,“去吧!跟着他一起去,孩子。”
我点了点头。
我陪着路永光,采草药,然后去各家送药。
第二天,他们真的都好了。
我的假期也快结束了。
路永光再次邀请我去那个小竹屋,这一次,他直接用竹子做了竹筏,划着竹筏过去的。
他好厉害,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
我坐在竹筏的前头,路永光坐在竹筏的后头。我们面对面。
路永光摇着手中的竹竿问我,“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傻丫头!我告诉你,我真名叫夏。我不属于夏村,我本是这几座山的山神。”
我听着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问他,“你是山神,那我是什么?”
路永光笑着说道:“你是供给山神的祭祀品。”
我回道:“那你是要把我吃掉了!煮了吃还是生吃?”
路永光一愣,随即又笑着说道:“好吃是好吃,不过我不吃你。”
我和路永光说闹着,很快就到了小竹屋。
我跑到竹屋前,突然回头说道:“你要是还能把蛇请来,我就认你这个山神。”
路永光远远地看着我,嘴巴真的动了动,我听见了声音,也看见了它们。
我眼神里瞬间布满恐惧。
路永光和蛇一起走过来,看着我说道:“你害怕我了?”
我往后退了几步,嘴里咬着劲,“没有,我没有怕你,就是它们太多了,我有…密集恐惧症。”
路永光那眸子如看不见底的深渊,黑得让人眩晕。
他突然笑了起来,那些蛇一瞬间不见了。
不过,路永光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住了。
路永光朝我挑了挑眉,“你不是说想做包谷粑粑吗?走吧,进去我教你。”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这是人的本能,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我又莫名想要去了解路永光这个人。
我跟着他进厨房,看着准备好的有绿色树叶片,有包谷。
接下来,他是真的教我做包谷粑粑。他教得认真,我学得三心二意。
看着蒸锅冒着热气,我望着路永光正在切蘑菇的背影。
“你到底是夏,还是路永光呢?”我问。
“我更希望你叫我夏,毕竟只有你知道我的秘密。你外婆只知道我不一样,但并不知道我到底来自哪里。”路永光放下菜刀,转过身背靠着菜板看着我说道。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我感觉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长高了很多。
我拍了拍脸,也许是我做了一个很长的夏梦。
直到包谷粑粑冒着热气落在眼前,它不是梦,路永光的脸在我眼前出现。
入夜,路永光说给我变个魔术。
萤火虫像是引路的侍卫,分成两排,路永光走在中间,一脸笑意朝我走来。
我们随着萤火虫奔跑,跑累了就躺在草坪上,看着夜空上挂着繁星,它们眨巴着眼睛,这个时候,梦想总是会萌芽。
我玩到很晚,路永光才送我回到外婆家。
外婆还没睡,一直在等我。
我问了外婆关于我的小时候。
“外婆,我很小就认识路永光吗?”
“嗯!他记得你。你不记得他了。”
“为什么?”
“因为那年你一个人跑进了山里,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是他进去找到你的,他背着你出来时,你烧得很厉害。那一次,你差点没了。”
“那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外婆没说,但是她说了最后一句:“也许是他救了你。”
我还问了很多关于路永光的事,外婆说,路永光是个好孩子,让我不要辜负他。
第七天,假期结束。路永光代替外婆送我到了车站。
我们坐上三轮车,路永光翘着腿,躺在车里望着天空说道:“闻闻,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夏村。等你长大了,就带我去城市看看。可以吗?”
我学着他这样躺着,“你现在就可以跟我回去,正好我家里也没人。”
“你不是有爸爸和妈妈嘛!”
“他们都很忙。我其实,一直也是一个人。”
路永光转头望着我:“我现在还不能走,我还有使命没完成。暑假你还来吗?”
我看着路永光,想了很久,最后重重地点头,“如果有人等我!我一定会来。夏,是夏天的意思吗?”
路永光说得笃定:“不!夏是生命力和传承;万物繁荣。”
人有聚必有散,火车与路永光成了平行线。他说了一句,我听不见,却看见了。
是:“夏。等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