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凌世忠后,秦龙在焦烈的帮助下寻到小虎。二人汇合后又朝北走了数日,终于寻到一条官路。
二人没有地图,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于是随便选了个方向,沿路而行。
如此行了个把时辰,秦龙渐渐听到犬啸吠吠,夹杂着男女呼和之声。
秦龙闻声心道:这几日间屡屡遇到野犬伤人的事,不知是何缘故?
他虽然心有疑虑,脚下却不慢,闻声便抬腿疾奔,小虎也紧随其后。
走出不远,绕过一个土丘,便见到一行四人背靠背地拢在一起,各执一竹竿正和一群野犬厮打。
那伙人领头的是个胖大婶,另三人分别是一对年轻男女和一个文弱童子,四人各背了一大包袱。
秦龙素来急公好义,哪容得恶犬当面伤人。于是纵身跃入战圈,抬手便劈飞了领头的野狗。
其余几只野狗见状,龇起牙来朝着秦龙汪汪乱叫。秦龙不为所动,猛地踏步前踢,又打飞了一只恶犬。
小虎也不甘落后,紧跟着秦龙冲将过来,又是扯尾巴,又是扬沙子,帮着那四人解了围。
那领头的野狗先前被秦龙打飞,砸落在地,险些背过气去,趴在地上喘了好几口才恢复过来。如今眼见秦龙又打飞一只同伴,心知事不可为,于是朝着同行野犬们轻吠几声,带头逃走了。
那胖大婶见几只恶犬终于被驱散,扑腾一下瘫坐在了地上。她一边用袖口使劲擦着自己的满头大汗,一边大着嗓门嚎道:“真他娘要了老命了,县城里有县太爷的走狗,县城外是没人要的野狗!这年头人都要被狗逼死了。”
其余三人也是面色忿忿,喘着粗气倚杖休息。
秦龙带着小虎一连几日风餐露宿,茹毛饮血。如今好不容易遇见几个活人,本想问问路再讨点吃食和衣裳。可见眼前也是一群苦命人,他不免有些张不开口。
与胖大婶同行的那年轻小伙见秦龙两人面色颇不自然,便主动招呼道:“两位小兄弟勿怪,韩婶子她一向是快言快语的,绝无冒犯之意。”
那胖大婶也意识到自己怠慢了恩人,拍着脑门接话道:“都怪我这乡野粗人,不懂礼数。”
说罢,挣扎着站了起来问道:“两位小兄弟年岁不大,身手却着实了得!若非二位援手,今时还不知该如何摆脱那群畜生。”
两边如此客套了一番,互道了姓名。
胖大婶娘家姓韩,年轻时曾嫁与一货郎,两人琴瑟和弦,一同在县城租下了一件铺子作小买卖。但好景不长,二人成婚没多久,那货郎便染了恶疾一命呜呼,只留下一名遗腹子。韩大婶自此独身张罗生意,直到如今实在待不下去了,才领着几个愿意跟随自己的伙计离开。
秦龙也将姓名如实告知,介绍小虎时便称其为自己的弟弟,秦虎。
小虎一向是个话唠,听闻韩大婶言说“待不下去”,便张口问道:“韩婶子,这县城里有老虎吗?你为何待不下去了?”
韩大婶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她平日里伏低做小,不敢多言,今时身处荒郊野岭,也不怕隔墙有耳,索性一股脑把苦水倒了个干净:“还不是那蛆心搅肚的苟率食!每月的月供俺都足足的缴了,他却非得从鸡蛋里挑骨头地说俺虚报了税钱。俺就那么一间小铺子,每天起早摸黑赚来那么几片铜板,都得先留足了给他的上供才敢给伙计们发月钱,哪还有余剩拿来上税?”
小虎接着问道:“那苟率食是什么人?莫非比官府还厉害,你宁可不交税也要给他付月供?”
韩大婶回道:“两位兄弟不是本县人,所以不知。那苟率食乃是甘溪县第一能人——流氓称老大,泼皮王中王!他做着整个县城最大的无本生意:凡是本县里的买卖,不论是租个铺子售货的,还是推个小车做早点的,哪怕你砍一捆柴去卖,也得给他交一份供钱。谁敢交不足数,轻则他派两个狗腿子搅黄你的生意,重则趁着天黑把你脑袋蒙上,七八个人一顿乱拳暴打。”
秦龙越听越气,忍不住问道:“恶劣如斯,就没人报官吗?”
韩婶子听到报官二字,忍不住切了一声,回道:“报官?全县城的买卖他都要抽三成利,这么大的场子,你当他一个泼皮头子吃得下?这些年来,黑道白道上不知有多少人看他不顺眼,最后有一个算一个,统统被他大伯喂了牢饭!”
小虎没大听懂,问道:“他大伯又是何人?为什么要喂别人吃饭?”
秦龙为他解释道:“韩婶子说喂牢饭,指的是把人关入牢狱,不是喂别人吃饭的意思。”
接着又对韩婶子说道:“如此说来,这位大伯乃是官府中人了?”
韩婶子冷笑着回道::“这位大伯,便是本县的县太爷,苟诚仁!”
最后三个字仿佛是被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秦龙默然不语。一县父母官的子侄横行霸道,鱼肉百姓,这位县令自然脱不了关系——不是默许,便是指使。但他日东窗事发,这位苟诚仁只消上下打点一番,自罚一个管教不严的说法,便可把罪责推得一干二净。
秦龙虽然自幼长于丹宗,却也没少见过类似的事情。事实上,如这位苟诚仁般的人物,哪怕在丹宗这样的世外仙门也并不少见。
“其实苟县令素有仁德之名。”就在众人沉默时,韩婶子身后的年轻小伙突然开口说道。
“苟县令虽在狱讼之事上颇无作为,但为人乐善好施,每遇到孤儿寡老时,总会多加施舍。”
“燕哥你这话好没道理!他让那苟率食做脏活,自己再摆出一副大善人的样子就算得上乐善好施了?他施舍的再多,也不过是从咱们身上盘剥的一点皮毛!”与韩婶子一同赶路的那个丫头,一贯是伶牙俐齿的,见燕哥说得不中听,便张口反驳。
燕哥似是被她驳斥惯了,只是笑笑,也不着恼。他接着说道:“话虽如此,但苟县令出事之前,那苟率食可不曾像这些日子一般肆意妄为。”
秦龙闻言,便觉得奇怪:那苟诚仁县令乃是苟率食背后的靠山,自己的靠山出了事,苟率食却更加放肆?
小虎年岁小,又久居深山,没见识过这类浑事,因此一开始不解其意。但他并不傻,听得几人聊了半天,也逐渐想清了其中关节,因此发问道:“苟县令出了事,苟率食为何还敢为非作歹?”
韩婶子叹了口气,说道:“说起这事来,其实委实蹊跷的很。近些年来苟县令年岁渐长,身骨不如从前。月余前,还染了风寒。据说当时身子烧的像火炭,请了几个郎中都没救回来,不过五日便撒手西去。”
“苟率食见到自己大伯病倒时,就知大事不好。早就不知躲到了哪去,连苟县令的葬礼都没现身。可谁曾想,苟县令明明已经进了棺材入了土,第二天却仿佛没事人一般出现在了县衙里,几乎把当差的衙役们给吓死。”
秦龙和小虎闻言皆是大惊,这等死而复活的怪事莫说在凡尘俗世,便是在修行之人中也不曾听闻。
小虎疑道:“莫非这位苟县令贪恋权位不肯放手,死后也要化作幽鬼回来继续当官?”
燕哥接话道:“非也非也。这苟县令回来后,面色红润,言谈饮食皆如过往,县衙里诸位衙役,捕快还有县丞老爷们都确认,县太爷是活人而非死鬼。”
秦龙闻言奇道:“这般事情未免耸人听闻。那苟县令可曾解释过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
燕哥正要回话,那名丫头又抢白道:“燕哥你莫非又要说他善有善报?那等一听便是胡编捏造的鬼话俺可不信。”
韩婶子这时插口教训道:“小翠,你两个人平时爱胡闹也就罢了,怎么在恩人面前还这么不知礼数?”
小翠闻言拌了个鬼脸,住口不言。
燕哥接话道:“我虽不觉得苟县令算什么大善人,但据苟县令自己所说,他能再活一世还真算得上是‘善有善报’。”
秦龙和小虎越听越奇,一同聚精会神地听这位燕哥。
“苟县令下葬的第二日就回到了县衙,被一众衙役、捕快看见。事情传开后县丞、乡绅和左近有名有姓的大家望族都来见过苟县令。苟县令当时曾对众人说:自己能活着回来,都是因为他养的一条老犬自愿牺牲,换来了他的第二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