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大独处的时候，就喜欢掏出口袋里的一张字条，看着看着，笑出眼泪来。

　　字条很小，破破烂烂。

　　他并非一开始就是老大。

　　他一开始，是个孩子，而后，是核弹和病毒浩劫中的幸存者。

　　再之后，是一场混乱和屠杀中的幸存者。

　　浩劫后，人类社会的秩序大乱，他生活的村子，本来是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地。

　　然而，富庶如果没有秩序保护，就成了人人都可以欺负的地方。

　　村里幸存的人们，在村长的带领下组织起来武装抵抗，打死了来抢劫匪帮的头目，于是，为了报复，匪帮决定大举进攻并屠杀所有村民。

　　石老大能活下来，跟他的父亲有很大关系。

　　和平时代，村子里有各种搞生产的能人，他们发展先进农业，开拓VR农业旅游产业……小日子都过得有声有色。

　　石老大的父亲，老石，却不是一个善于经商的人。

　　他喜欢写东西，一开始人们都觉得他不务正业，然而32岁时，老石写的游记已经畅销世界。

　　老石年轻的时候，感慨自己单身，却每每在看到所有孩子的时候，有落泪的冲动。

　　他内心丰富，却留着大胡子。

　　他喜欢自嘲，内心其实充满对众生的悲苦和同情。

　　他喜欢在夜里独自在街上漫步，担心有乞讨的人饿死。

　　他杞人忧天，在和平年代里总害怕战乱，以至于总被挚友们调侃。

　　成为了畅销作家后，他才开始着手自己的婚姻大事，而后，有了儿子小石，也就是石老大。

　　村子遭遇混乱时，孩子妈正在远方的娘家，十五岁的石老大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老石把一个电子表塞给石老大，让他从地窖的通道里往山那边一直跑。

　　在外面喊杀混乱的声音中，他用最短的时间焊死了地窖入口处的金属盖子。

　　而后，自己拿着一柄斧头就守在了砰砰作响的门口。

　　石老大印象里，自己是被父亲踹了一脚才跌进地窖的，他想父亲一起陪他走。

　　父亲没有答应，瞪着眼把他赶走了。

　　他一路在地窖里小跑着，找到暗门，一路不敢停息，在幽暗的隧道中，用电子表照亮道路……

　　他一直跑到天亮，地窖的出口处，在一条小溪流旁边，不远处，是一个山洞。

　　电子表指示的位置就是这里，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山洞。

　　一路走，一路克服恐惧，快要走到头时，看到一个开在侧面的空间。

　　进入之后，里面很宽敞。

　　石老大调亮电子表的灯光，发现里面堆满了压缩饼干、罐头、药品、汽油、电池和足够装备一个排的铁棍斧头，压缩饼干整齐地排列着，一张字条被压在当中。

　　石老大拿起字条，用灯光一照，上面写着：

　　永远不要放弃战斗，我爱你孩子。

　　……

　　靠着这些物资，石老大自己生存了下来，并组织起了一支武装力量，在这里安营扎寨、繁衍生息。

　　虽然核辐射和变异生物依旧时时骚扰着他们，但营地总体上来说还算生机勃勃。

　　改变这一切的是不久之后的那次大筛选。

　　重型机器人三五成群地从地下避难所钻出，来到人类聚居区，将联合治理委员会的意志传达到各处：人类避难所已经修缮完毕，通过体检和测试者，都有资格进入避难所中生活。

　　石老大的武装力量里，一多半都是年轻人，看着身上一点点溃烂的皮肤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年轻的人们选择了进入地下城。

　　他们也劝石老大跟他们一起参加体检和测试。

　　石老大犹豫着，不想放弃父亲留给他的这个山洞，但又同时抱有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他被营地里几个年轻的骨干拖拽着参加了体检，结果是完全合格的。

　　排着队进入运输机时，石老大再没了一个老大的样子，他竟然哭鼻子了。

　　登机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山洞口向他们挥手道别的营地战士们，他们大都很苍老了，有的已经被辐射折磨得形容枯槁，有的身有残疾。

　　他们挥着手，咧开嘴很高兴地看着营地的年轻人走上运输机，几个老大妈边笑边抹着眼睛。

　　石老大当时就停住了脚步。

　　“不，我不去了，你们去吧，好好活着。”

　　营地的年轻队员们呆住了，“老大你怎么了？”

　　“我要留下！你们走，这是命令！”

　　“请抓紧登机，各位测试合格者，请抓紧登机！”巨大的广播声从机器人携带的喇叭里发出。

　　石老大最终决定留下来。

　　他记得他的父亲曾留下过字条：永远不要放弃战斗。至于以怎样的方式战斗，那完全看他自己。

　　营地里老弱病残的战士们簇拥着石老大，一个哭得鼻子通红的老头冲上来一个耳光拍在他脸上，用带着口音的语气吼他：“你走啊！你为什么不走？”吼完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大哭起来。

　　……

　　恍惚间，石老大的电子表亮起，他看了一眼，赶紧把字条揣好。

　　之后快速走出了隔间：“支援队伍集结，立即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