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

大梁下了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天寒地冻,一向热闹的建康城内几乎看不见人。

  

  天还未亮,一辆马车碾过被白雪覆盖的街道,停在了皇宫门口。

  

  两个太监迎上前去,一个放下脚凳,一个掀起帘子,又有两名宫女挑着灯上前照亮。

  

  太监轻声细语,生怕惊扰了马车中人,道:“褚大人,到了。”

  

  一把折扇轻轻一挑车帘,一个墨绿衣袍的年轻男子俯身出了马车。

  

  男子长相俊美,身材颀长,一身清雅之气,如同雪中墨竹般立于尚未扫尽的残雪之中。

  

  随行的侍者捧来了月白色大氅,替主子系上,抬头便见他家主子正望着宫门出神。

  

  一千多年了,他的意识走过千年,终于又回到了南梁。

  

  三个月后,武帝会召他与杨玄保殿前对弈。

  

  那局被设计的,让他身败名裂的棋,给他这第二次机会,他能赢回来吗……

  

  侍者替褚嬴系好大氅,躬身后退了一步,捧起双手。

  

  半晌不见主子有动静,出声提醒:“大人,扇子……”

  

  无论寒暑褚嬴常年带一把折扇,进宫面圣前会交于侍者保管。

  

  褚嬴收回思绪,将扇子递给侍者,迈步走入宫门。

  

  宫女挑着灯,边走边偷偷看一眼身旁的褚大人,又很快埋头领路,眼神羞怯,嘴角噙着笑,仿佛为看这一眼大雪中当差再冷也是值得。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撑着伞遮住迎面的风雪,这让褚嬴想起曾经有个孩子,也曾奋力为他撑伞过。

  

  “你知道一千多年后的伞是什么模样吗?”

  

  小太监听得一怔,抬头就见褚大人目光温柔地看向他,小太监有些慌张道:“这……奴不知。”

  

  褚嬴勾起唇角,抬眸看向漫天飞雪的苍穹,仿佛透过雪幕看向更远的地方。

  

  “一千年后的伞,还长这样。”褚嬴道。

  

  小太监恭维到:“褚大人博学。”

  

  到了武帝寝殿,褚嬴在殿外脱了大氅,进了寝殿。

  

  店内生了好几处的炭火盆,整个寝殿温暖如春。

  

  武帝披着件玄色外袍坐在棋盘边,沉思着望向青玉棋盘上自弈的那十几手棋。

  

  褚嬴上前行礼,武帝头也不抬道:“爱卿不必多礼。坐。”

  

  褚嬴谢坐后,在武帝对面跪坐下来。

  

  刚坐好,便听武帝叹息道:“朕昨夜做了一个梦。”

  

  褚嬴抬眸。

  

  “朕梦见纪儿抱着朕的袖子哭,说是想念朕,还说寺中太冷……爱卿觉得这梦是何意?”

  

  “许是至尊心系八殿下,见这天寒地冻难免担心殿下。”褚嬴道,“殿下若是知晓至尊的舐犊之情,心中定觉温暖。”

  

  这话若是别人说,武帝必定对他是故意说来讨自己欢心的。

  

  但褚嬴不同,他心中只有棋,心思从来不用在阿谀奉承上,只说真话做真事,就连和他下棋从来也都是全力以赴,不会像其他人般察言观色,暗中讨好。

  

  武帝总算有些宽慰,和褚嬴下棋。

  

  今日对弈依旧是武帝执黑,褚嬴执白,开局前于对角星位各置两子。

  

  “爱卿前几日因病告假,”武帝问道,“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已然无碍,谢至尊关心。”

  

  屋内焚着安神香,棋子敲在棋盘上,悦耳动听。

  

  褚嬴虽然昨夜睡得不太好,但只要有棋下,他就精神百倍。

  

  武帝眼见着角上一块黑棋被逼得堪堪剩下两口气苟活,武帝捏着一枚黑子,在棋盘上观了半晌才谨慎落子,断了褚嬴边上的一块棋。

  

  “等雪停了,爱卿替朕去一趟兰因寺看看纪儿。”

  

  褚嬴守住自己的阵地,闻言行礼倒了声是。

  

  替武帝去看八殿下,对臣子来说是个天大的恩赐。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要这个恩赐。

  

  一来雪后访寺是个苦差事,二来他不喜欢萧时纪。

  

  萧时纪是武帝第八子,出生时身体羸弱,险些早夭,后来有高僧说他命中有大劫,十六岁前需离宫居于寺庙潜心向佛,或许能平安度过。

  

  武帝虽然舍不得,但为了小儿子能平安长大,还是将他送到了距离建康二百余里的兰因寺。

  

  萧时纪从小住寺院不受宫中规矩约束,寺院中又无人敢管教,硬是养成了顽劣性子。

  

  六年前十岁的萧时纪回宫为武帝祝寿,武帝让他做萧时纪的老师,教他围棋。

  

  那一日他如之前教其他皇子公主一样,挑了一副棋子一并带去。

  

  然而萧时纪才听他说完规则,就不耐烦了,后来更因第一次尝试食指和中指夹棋失败大发脾气掀翻棋盘砸碎棋子,褚嬴气得当场拂袖而去。

  

  即便如此,武帝也没生气,听了之后随口说了一句“随他去吧”这事就算了。

  

  还好只是替武帝去探望,不是去教棋。

  

  褚嬴暗暗松了一口气。

  

  武帝又道:“去了之后也不必急着赶回来,在寺中教教纪儿下棋。如今纪儿就快回宫,在外面野惯了的性子,得好好磨磨。”

  

  褚嬴心中一顿,心道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只能起身行礼领命。

  

  听说这几年萧时纪已经从顽皮步入顽劣,把寺庙周围的百姓闹腾得苦不堪言,哪像他的时光,虽然小时候淘气,但长大之后经他一番□□,已然年少有为。

  

  褚嬴摩挲着指尖的黑棋,又想起三个月后即将到来的那一场对弈。

  

  无论如何,他也要赢下那一局棋,不能再叫杨玄保算计了。

  

  他要守住这南梁第一棋士的称号,不为名垂千古,只为有朝一日那本《南北朝棋谱手抄大全》上,时光看到的不在是无名氏,而是他的名字——褚嬴。

  

  褚嬴想得出神,连武帝什么时候落子都没注意。

  

  武帝等了片刻不见褚嬴的黑棋落下,抬头去看,才发现褚嬴正盯着棋盘晃神。

  

  武帝还是头一回见到褚嬴在下棋时分神,正要去问,就见近侍太监陶有急步过来。

  

  “发生何事竟如此慌张?”武帝蹙眉问道。

  

  “启禀至尊,方才兰因寺那边传信过来,说是八殿下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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