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一九八七（三）因为工钱按时发放，建筑队的人都精神抖擞起来。二楼眼看就要封顶完工，大块硬骨头啃下来了，职工宿舍那块小饼不在话下。王建国合计着干完这趟活儿，应该能回家帮老父母收割稻子了。他在工地没有开火做饭，只是轮流在带女人的大师傅家搭伙，补点伙食费给人家。搭伙吃饭不如吃自家饭踏实随意，既不能挑拣饭菜，又不能敞开肚皮猛吃。这几天他在蔡莲花家搭伙，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他端着饭盆到山边风口寻块地方吃饭。
“你真会挑地方，这里凉快得很。”王新民手指上夹着烟，吐着烟圈道。
“过两天就封顶了，二楼顶子要搞好，你帮我费心盯着点活计。”王建国笑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咱俩一块儿玩到大，比亲兄弟也不差。这些年我带了一二十个徒弟，都是沾你的光，我心里有数。”王新民说的是实话，他的这个发小哥们对他真的没话说。
“你们在这里干吗?”王桂安捧着饭盆跟过来。王桂安五短身材却并不瘦弱，矮胖结实的体格做小工像头牛，一声不吭地在工地上做着粗重的活计。
“想抽烟吗?你把这堆砖头数清楚就给你烟抽。”王新民冲王桂安笑道。王桂安忙放下饭盆，蹲在地上扒拉着数砖头。
“他只能数到九，十多年了还这样。”王新民忍住笑说。两人边笑边看着王桂安反反复复地从一到九地数砖头。
“别数了，大师傅逗你玩呢，好好吃饭。”王建国站起身说。
“我数了，给烟!”王桂安伸手向王新民讨烟。
“你又没数清楚，说好了数清楚给烟。”王新民把烟装进口袋。
“我给你烟，拿去!”王建国掏出烟准备抽一支给王桂安。
“嗨，你还真把他当个人了，一个傻子不用给。”王新民忙拦着王建国。
“给烟，你说好给烟的，我不要队长的烟。”王桂安把手伸到王新民面前不依不挠起来。
“去，是你没数清楚，没有!”王新民有些下不了台。难怪有句话上树莫上梢，撩大莫撩小。这王桂安就是个小孩子实心眼，不会给任何人留面子。
“给烟!”王桂安又逼近两步。
“滚，傻瓜!”王新民抬腿踢了一脚王桂安，王桂安趔趄一下后退两步，一脚踩翻几个砖头，径直滚下山坡。王建国和王新民愣了三秒，两个人慌忙爬下山坡，在深沟里扶起满头脸杂草泥土的王桂安。王桂安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口鼻里流出殷红的血。
“这……这怕是不好了，是不是磕在石头上了?”王新民哆哆嗦嗦地说。
“先扶上去再说。”王建国强作镇定道。两个人一人一边地扶着王桂安，走几步发现王桂安是彻底丧失知觉的，整个人很沉，两条腿在地上拖行。两个人用尽全身力气才把王桂安半抱半拖地弄上来。王桂安躺在那堆他永远也数不清的砖头边，旁边还有半盆咸萝卜丝白饭。
“师傅，他怎么了?”王佑明凑上来问。
“我也不知道，他滚下去就这样了。”王新民声音很小，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的。王桂安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去医院得花多少钱?万一死了，丧葬赔偿又得花多少钱?自己会不会坐牢判刑?他真后悔自己无聊拿个傻子来逗乐，惹上了人命官司。
“师傅，刚才我都看见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踩上砖头绊倒滚下山沟的。这里就我们三个人在场，我们得想个招儿帮你开脱。”王佑明眼睛迅速地向四周巡视一圈，压低声音道。
“怎么开脱?他哥哥嫂子会信吗?他是个傻子，哥哥可不傻。”王新民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师傅，你听我的。咱们三个人就一口咬定傻子是吃饭噎住了，失足绊在砖头上摔下山的。看样子他摔得不轻，本来就脑子不灵光是个傻子，醒了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师傅放心，不会有事的。”王佑明盯着地上的饭碗说。
“建国，这样行吗?”王新民慢慢站起身，双手抓住王建国说。
王建国看了看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王桂安，又看看脸色同样煞白满头是汗的王新民，有点犹豫不定。罢了，都说死苦的，死了的人是苦，活着的人也要活。按实话说王新民也得被王桂平家打个半死还得坐牢，王新民跟死也差不了多少。
“就这样定了，他是自己吃饭噎着了慌乱中绊上砖头摔下山沟的。佑明，你去喊人!新民打起精神，别让人看出来你心虚。”王建国从口袋里摸出烟，扔一支给王新民，自己擦火点上嘬了一口。王新民连折了几根火柴也没有点着火。王建国抢下王新民手里的烟，在自己燃着的烟上借火，帮他点好烟。
两个人默默地吸烟，王新民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王桂安有点恍惚，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在做梦?
“这……这是怎么了?吃个饭还能噎死?你个傻子呀，在工棚坐着吃不就没有事了?噎着了喝口水的事。”蔡莲花一阵风似的跑过来，看到地上不能动弹的小叔子边抹泪边说。
“怎么回事?人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就成这样了。”王桂平扶起地上的王桂安，发现弟弟已经人事不知呼吸微弱了。
“他跟我们在这里吃饭，好好的噎了口饭，慌忙中踩了砖头掉下山沟了。”王建国慢慢地说。
“这可怎么办?人摔成这个样子得送山下医院去!”王桂平道。
“医院?城里医院多贵，是咱们农村人住得起的吗?”蔡莲花甩了把鼻涕说。
“那怎么办?我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死?他这生是个傻子，来世上吃苦受罪还前生债的。够可怜的了，才三十二岁啊!”王桂平眼圈红红，大颗眼泪往下滴。
“你也说他是来受苦受罪的，听天由命吧!老天爷要他活他就能活，老天爷觉得他的债还清了要带他走，我们也留不住。”蔡莲花低声哭泣起来。
“先把人抬工棚去吧，没准儿缓缓能好起来的。”王佑明冲王新民点点头，示意师傅帮忙抬人。王新民忙弯腰和佑明桂平抬人，工地上的人陆陆续续地围拢上来，叽叽喳喳地议论唏嘘。王桂安第一次受到众人的同情叹惜，在此之前，他只会被大家嘲弄取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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