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与血，不会同时出现。

Ⅰ

这个地方，将古罗马斗兽场——还原得十分彻底。

人们都坐在阴天下的观看席中，喧闹的声音一片如山如海的嘈杂。群众们用最热烈的兴奋和焦虑，用他们所说最迫不及待的用词创造不安的战场，来等候和恭迎他们的英雄到来。想必在这时，每个人都是热浪满腔的，像随时都能激动又难耐地站起身啸叫——为野性的表演。

观看席中，唯有少数人的神色是沉静而严肃的。一部分是最前排一圈，身上系着黑色布袍的先生们，理所当然地，他们和接下来要上场的战士是同行——展演斗牛的红角士，每个人，一个不落，都是训练有素的。他们端庄地正坐，以平静等待战斗开场。

还有一个，就是喧哗观众群中的他。

他躬下背，双眼直盯空白的，还未开演的斗兽场中央。目光写满神秘的锐利和清纯。

Ⅱ

沉闷的号角迎着强风响起刹那，人群像丢进一颗药弹般炸开，涌出满天满场的叫，仿佛一个个都已经注满滚烫沸腾的血液。他眯起双目，听见拉得很长而有悬念的西班牙语高嚎：

“下面，有请我们的金牌红角士——圣——约翰先生——”

“吼——”“呜呼——”

他视线里挥舞的帜布和拳头汇成一片林，很快地乱了他的眼。他只好挺起身，透过疯狂的人群和喧闹，看向斗兽场从旁侧走出来的人影——名叫圣约翰的先生，涨红着棱角分明的脸，走路竟是打着晃的。这个斗士有点滑稽，他早被灌醉了，现在正朝人群胡乱挥动起自己的左手，右手则紧紧握抓着尖锐的长矛，手上鼓起青筋。

他坐在观看席上。有些听不清，现在有多少种语言在交杂着吵闹。可能最多的是西班牙语，也有英文、日语、还有些中国话，印度语、韩文、俄文，法国的语言。将近上百种声音混成嗡嗡的一团，就像全世界的人类都聚集在这里，高声哗然，等待这场战斗开局。

当沉重如鼓的雷鸣从天空劈开，他甚至能感觉到，满天乌云正昏沉沉地压下来，压迫超速跳动的心脏，每一道闪电都在宣誓着暴风雨降临。

这是最激烈的斗牛表演。

金牌红角士圣约翰几乎人人知晓。

据说他最强大的时刻，就是他已经烂醉如泥之后，力气如同发了狂一般，无物不可徒手扳扭，长矛能精准而又轻易地钉进公牛的心脏，鲜血染了满地，没有一滴是属于他的，人们欢呼看公牛倒下，全场混乱着扬起胜利的帜布——金牌红角士几乎人人知晓。

他腰间的酒瓶还不是空的，晶莹的仙露琼浆咕咚打转，人们大喊他的名字。

而接着的一记雷鸣响起，斗兽场一侧再一次放出战士。拴着铁链的木门从两边被高处的人拉开——黑牛的双角涂满暗色的红。人群又疯了。

优秀的公牛——亦是能够活在人们的传闻的。

它曾用头部刺穿那个为它双角抹上颜料的人，也是鲜血流了一地——它凶猛无常。

——它凶猛无常，出现在上万个焦点中央。躬下腰，目中写满不可侵犯的——锐利和清纯。

如同乱麻的人群喧闹中，开局的枪声赫然响起。

他的瞳孔骤缩。

Ⅲ

黑牛的蹄响在雷声中，和人的心跳同奏。

他用庄严的，近似于神明的目光看着两个斗士紧张的周旋。红角士圣约翰手中的帆布扬花了台下万人的眼。黑影狂奔的速度飞健得惊人。公牛身后踢起尘土，迷遍战场。雷雨开始下了。

两个英雄追来逐去尚久，进攻躲避不断，胜负难分。

群众燥热难耐的心在阴雨天里亦得不到释放，一些人索性站起来，神经紧绷着透过黑牛腾起的尘雾观看战局，直到看见——那匹野兽的速度逐渐缓慢。

他在人群中揪起心，全身的血管仿佛停运。

黑牛的方向错乱了，失措预示着危险——尘土像松散的沙一片片落回地面。它一个趔趄，左半身跌倒在地。

人群中不约而同拖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每个人的表情都像血液倒流般僵硬。

红角士早便等待有机可乘，他飞快地奔上前，黑牛半跪着身，又在长矛的尖刃袭来时挣扎着起身躲避，它回闪到一边，矛头刮过它的皮肉，划出一道狭长的刀口。人们看着野兽身上红蚯蚓般的血痕，没等热血冲上来，心便凉了一截。紧接着，被赶回胜负悬念的迷宫。

黑牛负伤退闪攻击。

他紧紧地锁着眉头。像已经察觉到什么。

雷雨发酵着人们的焦虑，不见激动人心的厮杀，吼口如堵了一块泥般难受。他们强忍着血腥的念头。看着那双刀钩般的红角四处冲撞和躲避。鲜红的血一滴一片，噼里啪啦，染了一路，像飞溅在地上的——它的动作不再敏捷了。

金牌红角士连连逼攻，有一把观看经验的人已经欢呼出声。

带着骨子里炸裂出野性的人的嚎叫，在雷雨满天的斗牛场上是极有穿透力的。它带着悠长的回音，像一只鸦鸟尖鸣，一刹那划破了全场躁动的寂静。人们的心跳骤停了一秒，马上又被乱码似的癫狂暴躁淹没了。就在那一刻，如山如海的人群，齐刷刷地挥动着拳头从座位上站起。

唯独他的头脑，在疯狂的喊声中——逐渐晕眩。

他用两指掐住鼻梁两侧，硬撑着不适凝望战场上的惨局。

他的双眼突然间烧出可怕的怒火——

雷鸣轰然，暴雨幕中醉醺醺的红角士为胜利高呼了一记，他左手扳住黑牛的角，右手在野兽惊恐的叫声中高高举起长矛，刺穿它的脊背。黑牛侧倒在地上，绝望地挣扭呼救。刽子手拔出长矛，献血喷涌而出——他握紧拳。

“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