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最后一次打架大概在初一上学期。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在晚自修前躲进寝室翻翻金庸,从茅十八对韦小宝的教训中得知,对决时不能出阴招,插眼扯阴囊、扬尘撒石灰这种勾当是会被江湖人士耻笑的。
那段话使我深深叹息痛恨于过去的恶行。于是幡然悔悟的我,在最后一次打架过程中克制地没有出手往敌方下盘攻击,用王八拳耗尽了所有真气后与对手僵持了很久,最后不了了之。
这次打斗事件后,那个小孩子之间可以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时代终于一去不复返了,我怏怏不乐地决定,就此结束自己并不辉煌的斗殴史。
上小学之前,我是大院同龄男子中最能打的一个。这并不是说我在速度或者力量上有什么优势,能够经常把人弄哭的关键,就是尽早掌握树枝棍棒等中远程攻击武器。
在孩子们谨记家长谆谆教诲,只敢用拳脚切磋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抄起一根嵌有长钉的木棒冲上去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法。事实也证明,在双方战力基本持平的情况下,唯武器论的战略方针还是颇有市场的。
不过,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早期闯荡江湖时过度依赖武器这种身外之物非常不利于可持续发展。
被我打跑的孩子会回家苦练武艺,期待一雪前耻,而等他下次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则会想当然地用一根更粗的木棒去和他解决问题——腕力和反应速度也许得到了提高,但囿于机动力不足,溃敌而不能歼,我走上了北宋战争史的老路。
如此循环的结果就是,没有锻炼身体的动力,到1996年光景,我的体质成了大院同龄人中最弱的一个。这个结果就像唐门子弟离开暗器往往就会悲剧一样。
1996年,漫长的学业生涯从小学一年级正式开始。我在这一年成功入队,从此每每因为忘带红领巾而被值周同学拦在校外。
小学生之间冲突的肇因往往非常脑残,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例子不胜枚举。由于学校严禁学生携带斧钺钩叉与各种管制刀具,曾经很威风的我像被收缴了手枪和飞天摩托的黑猫警长一样一蹶不振,从此老老实实看书识字,不再敢于兴风作浪。
这样的这样日子如风一般地飞逝而过,转眼间三年过去。1999年是诺查丹玛斯预言的人类毁灭之年,在这最后365天的狂欢之中发生了很多大事。
4月11日,石原慎太郎当选日本东京都知事——12年后,此人对东京的色情漫画根据地展开疯狂围剿,最终引发海神波塞冬于当年3月9日降下的神愤;5月8日,某国驻另一国使馆被以某国为首的国际组织轰炸——在各种爱国主义教育中,我谵妄地设想了一个从墨西哥借道奇袭邪恶集团领导国领土的作战计划;10月8日,W哥已然发育的事实终于被我等揭穿;12月20日,澳门特别行政区成立——鹿鹿鹿事件以后,这是少数几个民众能买到放心奶粉的城市。敏感词的目光不可谓不长远,难怪总有人说,中央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要下很久很久……
很多年以后,我在二中寝室的卧谈会中听到,男生小时候以大尺寸为耻,长大后以大尺寸为荣,我回忆性地验证了一下,果然如此。
1999年10月8日,W哥已然发育的事实终于被揭穿。以后,G哥带着嘲弄语气对我描述W哥大小的时候总会用到一个方言中的词汇,我听不太明白,又不好意思问,现在想来,意思可能是“钢筒”吧。
W哥的阴私被发现确实是一桩重要的谈资,但其影响力远不如它给江湖上带来的时空震荡。
故事背景是这样的。
虽然小孩们还没有形成什么门户之见,但以地域来划分圈子却是一种无需教导的天然行为。当时我和另外4个大院中的同班同学组成了一个叫做“院子五霸”的松散组织,会在每天放学后一起前往游戏机室、网吧等不良场所,互相抄袭作业,模仿对方的家长签名等等。
院子五霸中就有W哥和G哥,前者很向往大人们的生活,总是会刻意模仿在幼稚的我们看来十分奇特的行为,后者有跟踪与偷窥的嗜好,当你蹲完厕所站起来的时候往往会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他吓一跳。
那天,W哥在墙角嘘嘘,可能因为憋太久而导致液体摩擦尿路所带来的快感太过强烈,他竟没有察觉G哥对自己一如既往的窥探。后者发现W哥下体与众不同的异常后惊讶地尖声呼出一个音节,随即便用嘲讽的语气对当事人进行刻薄的人身攻击。W哥恼羞成怒,情急之下没理好裤子便快步冲出上前厮打。
男生之间的暴力行为是很平常的,见证了事情始因的我云淡风轻地坐在一旁准备看一出好戏。意外的是,G哥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开架势与W哥缠斗,而是直接向W哥袒露的那个器官挥出一拳。
W哥神色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G哥以完胜的姿态赢得战斗,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以描述W哥的异常发育为乐。
不得不承认,生活真是一部精彩的小说,此外,它还是一本玄妙的武功秘笈,你可能也会在各种关键时刻顿悟一种新的技击方法。
爪牙磨平之后,我已经在江湖上沉寂很久了,这次终于在重型装甲之外领悟了生化武器的究极奥义。
这三年中,碰到群体性斗殴事件时,我要不远远躲开,要不就找一处有利地形进行观摩,从来没有参与的乐趣。可从那之后,人们总能看到我矫健地在人群中灵活地冲拳、奔跑、躲避、游击,瞅准机会就往那个敏感部位用力挥击,如果没有打中就立即遁开;要是战果明显,把对方放倒之后再捻上去踩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从此以后,江湖拼斗的方式彻底改变了,连G哥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使出的一招竟对这个无知的未成年世界产生了这么大影响。孩子们在玩命击打对手下体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大喊“摸得乐”、“摸得乐”,这是当时地方台电视节目上经常广告的一种积木名称,这个贴切的名字也便成了下体攻击的代号。
过去,我们比较常用的招数是鞭腿与王八拳,这是孱弱肢体能发出的最有效率的招数。而下盘攻击在无数大浪淘沙的实践中迅速流行了起来,和过去的招数相比,它有以下两个优点:
1、攻击目标明确,适合模式化训练。过去打架的攻击部位可能有胸、腹、脖、肩、脸颊等,招数繁多,不容易掌握,现在只要对准一个地方猛击,技击方式便能在短期内得到迅速提高。
2、攻击目标对压力承受非常敏感,战果显著。过去战斗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弱者战胜强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现在,只要眼快、手准、力狠,瞬间翻盘的例子比比皆是。
于是,小朋友们在打架时往往会摆出这种姿势:一手紧紧护裆,一手连击或重锤。看起来虽然滑稽,但它胜在打击简单有效。曾有远道而来踢馆的兄弟非要模仿洪七公或者白云城主神马的,最终都在我班同学一抓之下惨叫连连,泪奔回家。
高尚正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你懂的。
一年后,我小学毕业。
毕业前夕,校园里流行过一段神曲,“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老师怀疑这段曲子是我编出来的,把我找去办公室约谈。我费尽口舌地向她解释,城里所有的小学都在传唱,绝对不是我在给自己的学校抹黑。老师想了想,挥挥手叫我离开,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忧虑。
其实传唱的何止是我们小镇的所有小学,全国山河早就一片通红。
2002年初的某一天,打完架后,我揉搓着酸痛的右肩,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走向教室,惨红的校园似乎也失去了神采。
一切都和原来不一样了,我无奈地意识到自己有了一堆永远写不完的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