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柳云初出茅庐便以一手暗器名震江湖,得了个“袖里乾坤”的名号。他虽年纪轻轻,却颇有侠义心肠、家国情怀,与少林、武当等名门正派一同成立了联盟,专心抗辽。
十五年前,柳云以一人之力从辽国盗回战死的穆老令公骸骨,名噪天下。也因此被辽国一真宫追杀至重伤,逃回河北东路后再无消息,江湖上无人知其死活。直至近一两年,江湖上才偶尔有些传言,但也大多不实。
欧阳凯也是抱着听天由命的心思才来这漠北苦寒之地看看。没想到昔年大侠竟作了富家翁,也不知是否尚有当年义气。想到方才见到的赵明玉,欧阳凯不由得有些气馁,不知道是否该去拜访柳云,到时该怎么见赵明玉。
赵明玉却并未把欧阳凯放在心上。自穿越以来,生活如在梦中,时常会想,自己来到这个从未出现在历史上的古代的中国,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上帝为了弥补自己上辈子的悲惨生活而赠送的游戏时间吗?
上辈子,打从记事起自己就生活在孤儿院,从不知亲情是什么滋味。待长大点,得知了父母是罪犯,连仅剩的一点点孺慕之思也没了。后来漂泊到国外,凭借天生的聪明头脑做生意,混到衣食不愁,但其中心酸苦闷只有自己知道。再往后,钱越来越多,也反衬得自己越来越空虚,于是吸毒滥交,才三十出头就“英年早逝”。
哪想到那边无知无觉的死去,这边却又活了一回。两世简直是天壤之别。这一世,不仅仅是胎里带来的豪奢富贵,更兼父亲百般疼爱,但有所求,无不答应。两世对比,真是从苦堆中直接掉到了蜜罐里,就连做梦也会笑醒。
回到家里,赵明玉也不换衣,直冲柳云的正房,雀儿一般扑向柳云的怀里撒娇:
“爹~您瞧,我是不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我早就说过,玉儿长大了,不用那么多人跟着了~”
柳云笑着捏了捏她红苹果一般的小脸蛋儿,又摸了摸她细细软软的头发,声音中满带娇宠:“好,爹的玉儿当真是长大了。”
赵明玉心知柳云定派了家中的护卫远远地看护自己,但有了个跟爹撒娇的机会,自然要好好受用。于是往前蹭了蹭,搂紧了柳云的脖子,扭麻花一般问道:“玉儿长大了,爹爹高兴不?”
“高兴,高兴~”柳云抱着赵明玉哈哈大笑,却听旁边一声咳嗽,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客人。于是拍拍赵明玉,冲着客位上一指:“去见过你欧阳大叔。”
赵明玉这才看到客位上的人,没想到却是在酒馆里的江湖客。赵明玉见他脸上写满了尴尬,眼珠一转,就知道怕是早在自己进来之前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却没把酒馆的事情告诉柳云。
于是也不揭破,就着自己的男装,冲欧阳凯一拱手:“见过欧阳大叔。”
欧阳凯既知赵明玉是女孩,却见她行了个男礼,也不知道该叫她侄儿还是侄女,只得胡乱“嗯”了一声。柳云看出些端倪,笑骂了赵明玉一声,转头向欧阳凯解释:
“欧阳贤弟,这是小女明玉。别看她穿着男装,却实打实的是个姑娘。也怪我平时太宠着她了,这样没规矩。”嘴上虽然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全是骄傲宠爱。欧阳凯深信,如果此时随着柳云说一句赵明玉的不好,他能马上跟自己翻脸。
赵明玉回到柳云身边,继续跟他撒娇起腻,虽然碍着欧阳凯,略有收敛,可在欧阳凯看来也仍旧肉麻无比。
欧阳凯在柳云家住了十天左右,除了跟柳云谈论当年江湖侠义之外,也狠狠地见识了一番豪奢富户是怎么过的。
赵家人口简单,主子就只有柳云父女二人,欧阳凯是客,也不便简慢,于是每日三餐都是三人一起吃。
在欧阳凯的印象中,柳云是个简朴随和的性子,当年行走江湖时风餐露宿也是平常。如今一起吃饭,也能看得出来,无论上了多少道菜,柳云也只吃眼前的几个和赵明玉布给他的,并不在意饭菜有什么不同滋味。
赵明玉就大大不同,于饭菜上极为讲究,所谓吃一、闻二、观三,一日三餐,从未有一顿少过三十道菜。
一次他问,为何一桌子菜,就只吃几个,赵明玉指着没动过的几个说,那几个是专门做出来闻味道的,入口的某个菜要配合着另几个菜的味道才好吃。至于其他几个花花绿绿的,是用来看的,否则没有食欲。
欧阳凯听到,大吃一惊,想说两句浪费,又被柳云看着她宠溺的眼神噎了回去。
有一次听底下人说,要给赵明玉准备雀舌。欧阳凯以为是茶叶,谁知一打听才明白,是真的雀鸟的舌头!炒一盘子雀舌要三百只雀鸟!雀鸟是一两银子十个买来的,杀掉拔舌后,死雀就被底下人拿走了,再三文不值两文地卖掉,钱也就底下人分了。赵明玉从来只知道好吃,却不问要花多少银子,也不问钱从哪来又到哪去。
赵明玉不仅好吃,也爱穿。她原就生得白皙明艳,什么颜色什么质地穿着都好看。据说从出生开始,身上的衣服就没有穿过两遍的。不管什么料子,一律男装一套、女装一套,单给她放衣服的屋子,就占了一个院子,这还不算小了、旧了的,那些衣裳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欧阳凯曾在一天见赵明玉早中晚都穿一样的衣服,还颇觉得诧异:莫不是今日有什么要事,耽误了换衣服吗?仔细一想,又觉出了不同:早上衣服袖子上绣的是新凤初啼,中午绣的是凤舞九天,晚上绣的是凤栖梧桐。真个是一日三开箱!
看着柳氏父女生活骄奢,欧阳凯觉着自己前来找他商量的事情十有八九是能成的。不料刚跟柳云提了个开头,柳云就顾左右而言他,并不接他的话茬儿。再往下说,把真实意思挑明了,就见柳云大摇其头:
“欧阳贤弟,不用再说了,这事不是这么个办法,我不愿意。你也不用说什么其他人都愿意的话,他们愿意是他们的事。”
欧阳凯想到另一个老朋友的嘱咐,还想再劝劝柳云。柳云似乎猜到了他的意思,摆摆手阻止了他未出口的话:“你当我是朋友前来报信劝说,我谢谢你,可我的意思也对你说了。若是再纠缠,别怪我不够朋友。”
话不投机,欧阳凯只得告辞离去。
刚送走了欧阳凯,柳云就听家人来报:赵明玉惹祸了,她带着一群家奴在怡红院把知县的儿子王继祖给打了。
柳云只觉得心突突乱蹦了两下,稳了稳心神,问道:“那明玉怎么样了?王继祖还手没有?她被打了没有?被王家抓了没有?”
“小姐没事,咱家人护着呢,王继祖连小姐的边儿都没摸着。小姐没等打完,就先回家来了,现在正在后院呢。”
柳云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说完这两句,才略微觉出些不对:“这个丫头,越大越能惹祸 了!赶紧备厚礼,咱们去王家赔礼道歉。”
晚间,柳云从王家回来,直奔赵明玉的院子。
“孽障!”
柳云一进院子,就见一众丫鬟仆妇低头肃立两旁。院子当中,赵明玉身着单衣,卸了钗环脂粉,直直地跪在地上,双手托着家法,等着教训。
来之前,柳云早想好了今日要好好教训赵明玉一番,可见了这样情景,却一点火也发不出来。手点着赵明玉,直过了十几息才憋出了一句话:
“小畜生,这样冷的天穿成这样,就不知道顾惜自己的身体吗?你是要气死爹吗?”
一句话出口,旁边早有婆子拿了貂皮大氅给赵明玉裹了。见赵明玉仍旧跪在地上,柳云抢前两步将她提起,吼道:“你不要双腿了吗?”
吼完低头看赵明玉,就见她小脸通红,嘴角下撇,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柳云最受不得这个,无奈长叹了一口气。却突然听到赵明玉咯咯一笑,紧接着凑到自己耳边道:
“爹,我知道您心疼,我戴了狼皮的护膝~”
训女的气氛就这样消弭于无形,柳云知道自己又输了,值得摇头摆手,遣散了一院子的下人,和赵明玉两个人来到正厅。落座后,柳云却仍没有笑模样,阴着脸问:
“你知道错了吗?”
赵明玉深知,此时不能再玩笑,定要好好认错才是:“女儿知道错了。”
“嗯,错在哪里?”
“不该打了王继祖,他是县台儿子,我打了他,给家里惹麻烦了。”
“你!唉……”柳云摇头叹气:“王继祖明明跟你求亲,还去逛妓院,小小年纪不学好,你打了也就打了,惹了王知县,也有爹给你善后。”
赵明玉就是喜欢有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着自己,上前两步,依偎在柳云怀里,来回摇他的手臂:“爹~还是您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