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HEPING 文:OU
一本英国剑桥学者罗伯特·麦克法伦的《荒野之境》(The Wild Places),把我们带进了寻找荒野,身体远行,时光溯游的想象和渴望之中。
苏格兰西北高地广袤荒原的旅行,那里的荒野之境,成为我们内心的向往。
我们想象,它应该有一条公路,和我们走过的美国加州一号公路和澳州大洋路的奇雄,又和法国东南部和德国西南部沿莱茵河两岸的葡萄酒之路的优雅都不相同,这条公路穿越充满自然野性的荒原,旷达悠远,如遥远的星光般吸引着到来的行客。
有这样一条公路吗?
我打开地图,开始在爱丁堡以北的苏格兰高地寻找,试图找到一条这样的公路。
就在这时,NC500不期而遇地出现电脑屏幕上。这是一条在不列颠大陆离北极圈最近的尽头,苏格兰西北高地上的一条环形公路。NC,是北海岸North Coast 的缩写。
NC500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公路名字,它从尼斯湖北端的因弗内斯(Inverness)开始,沿着不列颠岛北部海岸北行至最北端,逆时针方向(当然也可以顺时针方向),往西又往南下沿海岸最后折返因弗内斯的一条由A9、A99、A836、A838,直到A832等若干编号公路连接而成,最后又返回因弗内斯的一条公路,全长500英里(约900公里),所以冠以NC500的名字。
1自驾NC500从哪里开始?
因弗内斯(Inverness),一般被作为NC500旅行的起点,城市在苏格兰窄长的尼斯湖北端。尼斯湖以“湖怪”闻名世界,虽经一再探察,自然一无所有。湖边仍可见当年探索这个神秘的水下世界的微型潜水艇。
我们计划从东往西,逆时针方向行动。
从爱丁堡赶到因弗内斯,是下午,城里组织的马拉松赛还未结束,我们预订的格伦姆霍公寓酒店所在的那条马路,封闭,要到下午四点。没有停车,直接开去尼斯湖西岸的Urquhart城堡。
我们的路线,从因弗内斯起,沿西北高地的东海岸北上,到大陆最东北点的小镇约翰欧格罗兹(John O’Groats),这里是彭特兰峡湾(Pentland Firth),北海和大西洋的交汇处,不列颠大陆最靠近北极圈的地方;再沿北海岸西行,到最西点小镇德内斯(Durness),小镇向西北走一小段路,是苏格兰最西北端的拉斯角(Cape Wrath);然后折向南行,往大西洋边西海岸的盖尔洛赫(Gairloch),最后返回尼斯湖西岸,不再重返因弗内斯,而在威廉堡(Fort William)结束这段行程。
笔记:“因弗内斯。傍晚,风很大,冷。酒店在尼斯河畔,景致不错(难怪马拉松要在这里经过)。落日西沉,将河对岸的城市变成一个剪影,可以看到城中教堂高高的尖顶和山顶上的因弗内斯城堡。”
2 荒原:走向内心的风景
NC500公路,经过苏格兰西北高地人烟稀少的荒原、高山、峡谷、海滩、湖泊、悬崖、城堡和古代遗迹以及风情独特的乡村和小镇,视野所及之处,海阔天低,荒原无际。是一部大地的自然史。在荒原上行车或漫步,前无古人,后不见来者,孤独感一时袭来。
但车行高地,却有一种千变万化伴你前行,那就是天空上的云彩,你在城市里什么时候见过天空也有如此丰富的表情?天气变化无常,一天有如四季,上午出发时还是冷雨嗖嗖,转眼就是艳阳高照,下午说不好又是雨雾交加。时值9月之末,英国人说,现在还是夏天啊,穿着T裇短裤在野地里行走。就是下雨,他们也少有打伞的,径自风来雨去。而我们,已经穿上羽绒衣了。
海平面总在车的右边,东面是北海,西面是大西洋,海面随地势变化时隐时现,海水的颜色变幻无穷,碧蓝、铅灰,金光闪烁。饱经风雪冲撞的坚硬巉岩挺立海边,巨浪拍击,飞起雪白的浪花。
大片褐色的荒原、草甸从公路两旁向无尽的远处延伸。大小湖泊,一个连着一个。水鸟也不怕人,那怕走到很近,它也不飞走。
笔记:“德内斯。是日狂风怒吼,吹得树林哗哗作响,黄色的落叶漫天飞舞。海滩上不见一个行人。人在室外行走,只能拉着路边的铁丝一步一步挪行,稍有不慎便会被风吹倒。风从公寓壁炉上的风管灌入,发出呼呼的吓人声音。”
“想起约翰·缪尔的话:‘原本只是出去散一会儿步,最后却决定在外面等到日落,因为我发现往外走,其实也是往内心去。’”
3 孤独的行者
车在高地上驰行,若从高处俯视,车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大多数时候,来往的车辆不多。对面来的会车在你的右边一闪而过。
不时有几部黑衣摩托,突突突地从你的后面超车,很快就消失在你的前方。也有骑自行车的,咬着牙坚持爬上那道漫长的斜坡。
在这近千公里的山道上,在这四顾茫茫的荒原上,你和那些在公路上、山坳里、海滩上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行者。有时在那些你完全想不到的地方,却不时有一两个徒步漫游者,默默地翻山越岭,消失在高高的草丛或树林中。
NC500路况总体尚好。小镇与小镇相连的,相当部分是修得很好的双向沥青车道,路面上划着清晰的交通标志线。也有相当一部分公路没有画线,路面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基本平整,即使小轿车通过,也完全没有问题。
但很多你要去的观赏点(View Point),却要经过最要命的乡间小道,这些小道是唯一的通道,只能勉强通过一部车的单车道,却必须双向而行。道路两边多是你望而生畏的由石块砌成的长长的牧场围栏,或者长得很密的坚挺树篱,九曲十八弯。开在这些路上,你不由自主的祈祷“前面千万不要来车”。
好在这些小道在设计时,每隔一两百米,就有一个叫“Passing Place”的向外凹进去的小空间,让万一会车时,其中一部车前进或退后停在那里,让另一部车通过。所幸英国人开车都比较礼让,看看双方的位置,然后主动前进或退后,停在Passing Place上,让对方先行通过。这时来往双方都挥手致意,表示感谢。
在如此山道上,居然也有开着敞蓬小轿车兜风的行客,头戴着防寒冷帽,任风在头顶上呼啸而过,是一次刻意寻找的孤独。
笔记:“Dunnet Head,立着一个石碑,‘不列颠大陆最北点’。往外是一落数百丈的悬崖,对开是彭特兰峡湾(Pentland Firth)。风很大,风吹草动,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忽见崖顶一石凳上,静静地坐着一长者,面朝大海,不言一语。行者孤独。”
“西海岸少森林,石头山在雨雾中茫茫苍苍。一道瀑布从天而降,落入峡谷中的湖泊。高地湖泊很多,大大小小。劲风在峡谷中横冲直撞,阳光突然破云而出,射在远处湖面上腾起的迷蒙水雾上。”
4 小镇和乡村
在人烟稀少的高地上,如果你不打算野营的话。小镇和乡村是旅人吃饭和住宿的必选之地。
在NC500相当一部分公路上,上百公里,都可能见不到一个服务区,能见到一个小小的加油站,加上一个小卖部就不错了。但凡遇到,马上把油箱加满。公路边的小镇或者村子,大都规模不大。入夜时分,几乎所有商店都关门谢客,有时连找一个吃饭的餐馆,可以选择的也不多。
运气够好的话,中午可以在公路边遇到一间Café,一杯咖啡加家庭烘制的糕点,或者来一份light lunch(简餐)。
担心临时找不到酒店,我们提前在比较大的镇预订住地。公寓一般提供厨房,可以自己做饭,略大一点的酒店,则可以在它的餐厅晚餐,也可以到镇里其他餐馆就餐。才是9月之末,苏格兰高地上只要阴雨天,入夜室外已是寒气逼人,无论公寓还是酒店,都已经开了暖气。
到达西海岸的小镇盖尔洛赫(Gairloch)时,是黄昏时分,细雨纷飞,镇上的Café似乎都关门了,见到一间还亮着灯的“Fish & Chips”(鱼和薯条)小店,赶紧一头撞了进去,褪下头上连衣雨帽,每人捧了一大盒。Fish & Chips,是英国最为大众化也是最有代表性的英式菜肴,上至高级餐馆,下至横街窄巷的小店都有,每家又有不同做法。
但都是客人点菜后现做的,鱼是新鲜的海鱼,薯条也是刚刚从油锅里捞起来的,热呼呼的。对我们来说,唯一不足之处,是份量太大。旁边两个英国大汉看上去却吃得津津有味,一扫而光。不过,伴着外面的啸啸冷雨和海滩上的拍岸惊涛,此刻的Fish & Chips却是别有滋味。
5 威士忌和城堡之诗
一路上,环North Coast(北海岸)行车,不免多数的时候左边是山,右边是海。打开手机地图,寻找公路两边的“景点”,常常跳出一个威士忌酒厂或者城堡来。这是一部苏格兰的“文明史”。
人们听到苏格兰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可能是威士忌和它的风笛。当一滴威士忌落入杯中的时候,它的诗篇便轻轻掀开,似有若无的风笛便在远处响起。威士忌酒窖无论在苏格兰高地或低地,几乎到处都有,我们走上北行的A9公路不久,被引进了公路靠海一边的一家颇有点规模的酒厂GLENMORANGIE。
旅行中品威士忌,那感觉如读一首苏格兰之诗或听一段高地的音乐。酒厂设有专门的商店和品酒间,摆着不同年份的酒。我们不是酒客,却也分别要了十年和十二年的酒,分别是1.5镑和3镑,杯中浅浅一点,要的就是那种诗的感觉。公路上的行客,哪怕是懂点酒的,最多只能用吸管往舌头滴上一两滴,感受一下,浅尝辄止。有兴趣的再带上一瓶回去收藏,便要上路了。
地图上也会跳出不少城堡,你最好查查资料,研究一番再行前往。因为同样是“Castle”,不少可能只余下一个废墟,当然挺立在高山之巅或大海大湖之滨的废墟,自有其废墟之美,但有些你开半天车,去到发现只在三面残墙和一堆碎石,总不免有些扫兴。但NC500上,却不乏值得一看的城堡。比如从因弗内斯北行不太远A9公路边的Dunrobin Castle、离环线东北角的约翰欧格罗兹大约十公里 的梅伊城堡Castle of Mey,其实都是多个世纪各有来头的历史遗产,是很好的博物馆。
比如梅伊堡,建于16世纪,1952年英女王伊莉莎白买下了这个城堡作为王室居住之地,她自己也常常在这里度假。现在城堡也对外出租,据说每天的价钱是人民币50万左右,但预订的富豪仍纷到沓来。
有些城堡已经重建成为高级酒店,比如我们在这段公路旅行快要结束时,住过的别墅Factor’s Cottage,它就是英威尔洛奇城堡酒店Inverlochy Castle Hotel的一部分。但老城堡Old Inverlochy Castle,却仍是一座废墟。
城堡酒店前面停着一部黑色的劳斯莱斯,草坪上一副大型的国际象棋,供悠闲者在自然的熏风和阳光下对奕,远处是森林、牧场和河,仿佛是荒野和文明穿越的一个隐喻。
在苏格兰西北高地上NC500公路上的旅行,荒原如遥远星光,和我们相遇。
每当巨风怒吼,落叶翻飞,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狂暴的荒原,冷酷而阴郁;月朗风清,四野沉寂,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低吟的荒原,美好而遥远。此刻,Assynt湖上,Ardvreck城堡的废墟孤然挺立,远处山峦云遮雾罩,仿如历史的回音。
想起老同事说的一句话:孤独,是上帝赐予智者的礼物。
高地荒原的远行,一次孤独的朝圣。如英国学者阿兰·德波顿所说,确实有些不寻常之地,由于遥远偏僻、荒凉寂寥、美丽动人、文化丰富,保留着救治我等心灵甚至身体疾患的能力,是一种补救自身生存状态和获得某种精神感悟的美好历程。自然,从来就是塑造人类的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
(2018.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