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一白，两条龙影，自从剪断了浮青阁仅剩的六人以后，便在那空无一人的法台上空，恣意地巡游……
瑞阳子看向其他三座法台，而法台上的那三位，也恰好把目光向这边投来。
四人目光一触，彼此的心思，便再也掩藏不住了。
瑞阳子苦笑，从霓霞神光中，认出那两条龙影来历的，显然不只是自家一个。
在浮青阁惹上那两只大妖的时候，包括自家在内，他们四位起初的确是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
心态虽然有些不妥，但瑞阳子自问，也无可厚非。
作为五宗之中——唯一的地级宗门，云溪真人对另外的四人，自然不会平等视之。
在昆仑，人级宗门和地级宗门，地位未必称得上是天差地别，但浮青阁弟子上行下效，无论措辞抑或举止，都有值得商榷之处。
对此，身为宗主的云溪真人，看在眼内，却视若无睹。
便是瑞阳子这种疏阔的性格，短短数日，都觉得自家的道心上，隐隐生出了些火气。
更遑论那几位，本来脾气就不是特别好的家伙，虽然没有真正撕破脸，但差不多也已经到了他们的极限。
起初选择袖手旁观，的确是有幸灾乐祸的成分，但随着事态进一步恶化，甚至最终彻底滑向了那不可收拾的局面，本应是站在同一阵线的四宗，做过什么吗？
瑞阳子嘴边再度浮现苦笑，或许是出于忌惮，或许是变化太快，他们最终什么都没做。
真若细究这场变故的因果，甚至可以说，正是他们的冷眼旁观，才导致了浮青阁最终的陨落。
否则，但凡他们在其中使几分力，孤掌难鸣的云溪真人，也不至于弄成这种身死宗灭，传承断绝的凄惨下场。
当然最主要的是谁都没想到，那只看起来只是在发泄自家情绪女妖，会突然拿出那件可怕的法宝……

虽然平日彼此各怀心思，但眼看着一个比他们活的更久的家伙，转瞬之间人已没，千年之功成画饼，心中若没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情绪，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那件能在昆仑最可怕的宝具名单上，挤进前五之列的杀伐之器，本应该出现在更适合的区域，用来对付更合适的人，绝不应该是此时处地。
这里是属于台下那些刚结成妖丹的妖怪们的战场，也是属于像他们这种——只能排在昆仑第三序列之外的末级仙门，所掌管的低级辖区。
那位来自三仙岛的女妖，似乎并不打算马上收回那件法宝，这让他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两条龙影，目前看上去还没有要游过来的迹象，但彼此之间，不过相隔数十丈。
这点微不足道的距离，简直是倏忽可及，悬在戊己法台上空的那件杀伐之器，实际上却和横亘在他们头顶无疑。
瑞阳子和另外三位，在自家的法台上面面相觑，他们从彼此的眼中，除了看到无可奈何，还看到了深深的戒惧。
在他用背上的太虚葫芦，将这次带出来的自家弟子，一股脑儿装进去的时候，他看到其他三人的动作，也并没比自己慢太多。
在昆仑诸宗之中，并不是每一家都能拿出这种空间类的法宝，但在场的几位，却恰好都是例外。

对于他们这些，早就见惯了人心鬼蜮的老家伙来说，相较于自家弟子的安危，那原本就貌合神离的浮青阁，又算的了什么？
何况眼下，有一桩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尽快做出决断……
在戊己法台失陷的当下，即便四宗齐心合力，向那两只大妖出手，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将其击退。
但，那其实是最坏的一种选择，因为谁也不知道，在剩下的这些妖怪里面，还有没有潜伏着别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若是在自家和那两只大妖交战之际，真有什么厉害的家伙，突然跳出来偷袭，恐怕在场的几个宗门，都要步上浮青阁的后尘……
可是难道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眼巴巴看着下面的这些低级妖怪，越过自己守卫的防线，长驱直入地冲进昆仑？
四人只是隔空对视，近千年的默契，让乙木法台上的瑞阳子，很快就明白了另外三位的打算。
宁可领受玉虚宫那位的处分，至少不能步上浮青阁的后尘……
那，就这么办？
既然确认了对方和自家打的是一样的算盘，那么眼前的问题，也就变得很简单了。
下面那些低级妖怪的情绪，因为这两只大妖的出现，已经推到了自开战以来的巅峰。
在中央戊己法台沦陷的一刻，这场战斗的结局，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四人现在还能做的，无非是好好思考一下，等一切结束，该如何向玉虚宫的那位解释。
阖宗上下，全军覆没的浮青阁，无疑会是他们彼此的供言上，都不可或缺的一笔。
况且，以那位云溪真人，在本次战斗中有失水准的表现，他们并不会因此有任何心理负担。
只要下面的妖怪，没有疯狂到主动过来攻击他们脚下的法台，他们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其余的事情，都装作视而不见。

瑞阳子忽然回过头，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背上的葫芦。
在一千多年的祭炼中，他早已经和这件宝贝，达到了神魂勾连，心意相通。
当他和那三家宗主达成了共识，做出袖手旁观的决定以后，瑞阳子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震惊、愤怒、不甘、失望……诸般情绪，顺着某个渠道，撞入了他心中。
——这是被他装在葫芦中的那些年轻弟子的心情。
作为一个在昆仑山，已经活了一千五百年的老家伙，瑞阳子知道自己这种谨慎的做法，可能在葫芦里的那些小辈看来很不光彩，但正是这种谨慎，让他活到了现在。
若不是自己谨慎的性格，奇木宗在最近这一千年里，至少已经被人犁庭扫穴过三回了。
能成为一宗之主，瑞阳子靠的并不是天资才情，而是在当年被其他同门，讥之为怯懦的老成持重。
否则，奇木宗虽然只是一个人级宗门，却并不缺乏修行天分比他更高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当年门中那些远比他呼声更高的师兄，在他从师尊手里接过太虚葫芦，成为宗主以后才那样震惊。
如今看来，即使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这些人依旧还是没有想通。
从那股汹涌的情绪洪流之中，瑞阳子捕捉到了他们毫不掩饰的嘲讽。
葫芦中的这场闹剧，背后显然就是他们在推波助澜。
瑞阳子决定，回去一定要好好炮制这些家伙，但前提是——自己能渡过眼前这一关……

准备在法台上找个舒服的位置，好捱到这场妖潮结束的瑞阳子，忽然看见了一副让他头皮发麻的画面：制造了不久前那场灾难的女妖，又扬起了自己的手……
更让他连呼吸也变得急促的是，那只来自大雷泽的妖怪，也把自己的一只手，慢慢地举了起来……
就在他们四人充满戒备的目光下，那两只大妖举起的手，在空中轻轻地，撞在了一块儿。
然后他们看见完成击掌的女妖，把手放在身边伙伴的鸟首上，一阵猛力的揉搓。
那位肚子已经重新胀了回来的大雷泽妖怪，任她玩弄着自己头顶的红毛，没做什么反抗，依旧是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四人对视一眼，擦去了自家额角的冷汗。
能把这只来自大雷泽的妖王，像只猫儿一样，玩弄在自己鼓掌下的，放眼四海八荒、五岛十洲，除了这一位，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看到那女妖的目光，逐一扫过空中的四座法台，四人默契惊人地缩回了自家的头，把目光从那女妖身上转开。
但让他们感到遗憾的是，那女妖仍旧没有收回空中的金蛟剪，只是对身旁的大妖说了一句：“走……”
他们竖起耳朵，听到那只雷泽大妖，似乎是想压低自己的声音，却显然是失败了，“上面那些道士，不知道——金蛟剪只能用一次吧？”
“他们应该不知道吧？”女妖有些不确定地说。
“你的声音太大了。”
“哈，我以为你是想让我骗骗他们！”
“那你上次告诉我，金蛟剪只能用一次，其实是在骗我喽？”
“如果我连你都骗不了，还怎么去骗别人啊？”
听到这句话，那位雷泽大妖不知作何感想，正竖着耳朵细听的四人，手下一滑，差点没有摔下法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