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蝰出生的时候，足足用了小半天才从蛋壳儿里钻出来，一直守护在身边、第一时间帮他舔干净身上湿漉漉的粘液的，正是身材苗条的妈妈。
中午和煦的阳光洒在肥沃的平原上，一头雄健的公鹿骄傲地摇晃着自己硕大的鹿角，几匹母鹿悠闲地咀嚼着嫩草，身下都有还在吃奶的小鹿紧紧跟随。
“妈妈，我有没有哥哥、姐姐啊？”小蝰饱餐了一顿美味多汁的面包虫儿，懒懒地把下巴搭在妈妈后背上。
“妈妈只有你一个宝贝哦。”小蝰妈妈身上的深灰色的花纹和岩石几乎融为一体，如果她不动，就算踩到了她的尾巴也难发现。
“我想要个姐姐、不，还是要个哥哥吧，再或者，一样一个？”小蝰吧唧着嘴，用长长的、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又把头往妈妈身下钻。
“多大了，还这么撒娇，也不怕让人看见笑话你。”妈妈也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小蝰，发现他头顶的皮肤和鳞片绷得紧紧的，似乎马上就要裂开了，“这几天要多喝些水哦，看样子，我的宝贝又要换新衣服喽。”
“怪不得我觉得浑身又热又痒，还勒得难受。”小蝰在粗糙、凉爽的岩石上使劲蹭自己腹部的大理石花纹的皮肤，一片片剥落的半透明鳞片随着微风被吹到了岩石下的辽阔草原，很快就无影无踪。
“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出脚丫啊？”小蝰看着自己脱落的鳞片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转过头，红宝石似的一双豆眼儿热切地期待妈妈的回答，“您不是说我再蜕几次皮就长大了嘛？”
“是啊，是啊，好好吃饭，乖乖睡觉，我的宝贝很快就能长大啦。”妈妈下意识地往身底下收了收自己修长的四条腿，不让小蝰看到自己五指分开的爪子下面那些天生的小小吸盘。
“嘘，别出声，你看前面这只蝗虫有多肥，你要不要和妈妈比赛，看谁先抓到。”
“哪儿呢？在哪儿呢？”香脆的蝗虫是小蝰最喜欢的食物，他竖起身子，频繁地吐出舌头，很快就从迎面吹来的微风里尝到了蝗虫身上特有的青草香味儿。
小蝰扭动着细长、苗条的身体，划出一条优美的S形，毫无声息地越过碎石、又灵活地穿过草丛，突然抬起上半截身子像弹簧一样啄向趴在草叶上打盹儿、毫不知情的大肚子蝗虫。
妈妈慢条斯理地迈着方步赶上来的时候，小蝰已经顺利得手，酥脆的蝗虫头和两条大腿儿进了自己的小肚子，把多汁的蝗虫肉留给妈妈。
“妈妈，你又故意让我，赢都赢得没意思！”小蝰吃得高兴，一会儿吐着小舌头追自己的尾巴，一会儿又把浅灰色的小肚皮翻过来，在妈妈身上蹭来蹭去的撒娇耍赖。
“小蝰还在长身体，快吃了，妈妈已经饱了。”妈妈把小蝰的猎物又推回到他的身前。
嗦嗦，嗦嗦，草丛里一只银灰色的兔子慌慌张张地经过，已经跑出老远，又回过头端详这对母子，“这真新鲜了，这么大的四脚蛇陪着小蝰蛇，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
“吃饱了就赶紧回家吧，蜕皮的时候还是在窝里比较好哦。”妈妈假装没听见冒失灰兔的啰嗦，拍拍巴掌示意小蝰快点回窝。
“四脚蛇...蝰蛇...”小蝰早就觉得自己和妈妈长得不一样，这回心里的疑问更是让他觉得折磨。
“小鹿有四条腿，短短的尾巴，还有一对灵活的小耳朵，”小蝰嘀咕着，“鹿妈妈也有四条腿，短尾巴和两只耳朵。”
“可是鹿爸爸有树杈一样的犄角，小鹿就没有啊，要等小鹿长大才会和他爸爸一样呢。”小蝰的妈妈自顾往前走，头也没回就这么把小蝰搪塞。
“那，小兔子和兔妈妈一样，都有四条腿，短短的尾巴，还有一对大耳朵，”小蝰慢慢地划过沙地，优雅地跟在妈妈身后，身后留下了一道道S形的痕迹。
“可是兔宝宝的外衣是雪白色，兔妈妈的皮袄是银灰色，要等小兔子长大才会和她妈妈换上一样的颜色。”小蝰的妈妈啪嗒啪嗒地迈着四条腿，本来稳健的脚步，这时却有点交错。
“小蝰有细细的尾巴，长长的舌头，长大一点还会把皮衣脱。”小蝰不依不饶，继续在妈妈身后小声念叨，“小蝰的妈妈也有细细的尾巴，长长的舌头，可从没见妈妈蜕皮换衣服，还有，还有，妈妈的名字和小蝰不一样，叫做四脚蛇...”
“小蝰...”眼看就要到山顶碎石下的小窝，妈妈却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心爱的小蛇，晶莹的泪水填满了深深的眼窝。
“妈妈，妈妈，小蝰不问了，请你千万不要难过，”小蝰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么伤心，不由得自己的眼泪也跟着一起滴落。
“妈妈的小蝰长大了，可自己找吃的，自己捕猎了。”妈妈用手抹了抹眼泪，示意小蝰在自己的身边坐，“妈妈是高兴、是欣慰，一点也不难过。”
小蝰张嘴刚要说话，却被妈妈摇头制止，只好乖乖地伏在妈妈身边听她继续说。
“其实小蝰本来也有好几个姐姐，也有弟弟妹妹和哥哥，”妈妈轻轻地抽泣着，把小蝰搂进了自己的臂窝。
“第一次见到小蝰的时候，妈妈刚从一群可恶的乌鸦爪下逃脱，可怜刚刚产下的卵却没有躲过这群恶魔。”妈妈把前爪抚在小蝰的额头，轻轻地摩挲。
“穿过草丛、爬过碎石，还没来得及难过就看见一只猎鹰正在树下呼扇着翅膀狂啸，身边是一条长长的死蛇。”
“蛇？和小蝰一样的蛇？”小蝰一惊，噌的一下立起上半截身子，紧张地吐着分叉的火红小舌。
“这可恶的家伙啄死了母蛇还不算，还伸着铁钩似的弯嘴要把一窝蛇卵也给祸祸。”妈妈抹着眼泪继续说，“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妈妈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一窝小蛇也无端地被糟蹋，哪怕拼了自己的性命，也想把他们救活。”
小蝰的眼睛已经模糊，他猜到了自己和妈妈长得那么同的原因大概是什么。
“可惜妈妈的力量太小，实在和猎鹰斗不过，只抢到了一个枚最小的卵，甩下自己的尾巴当掩护，才勉强回到碎石下面的小窝。”
“所以妈妈的尾巴又细又长，原来是后来又重新长出来的...”小蝰心疼地看着妈妈的尾巴，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和难过，“所以，妈妈的宝贝只有小蝰一个。”
“我的好孩子，请原谅妈妈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些，请你原谅妈妈无心的过错。”妈妈再也忍不住泪水，一把搂过来小蝰，嚎啕痛哭。
“妈妈，我的好妈妈，再别把这样的话说，小蝰永远是你的小宝宝，我们相依为命，一辈子不离开温暖的小窝。”小蝰也紧紧蜷缩起来，靠在妈妈身上，任由激动的眼泪在身下汇成了小河。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一只冒失的灰野兔带着半白半灰的半大兔宝宝，循着刚冒嫩芽的小草，慌慌张张地经过满是碎石的山坡。灰兔妈妈已经跑出去好远，又回过头，只用两只后腿儿站着朝碎石下面的小窝，“四脚蛇和蝰蛇在一起，我这辈子才第二次见过，看那只淘气的蛇宝宝，怎么还戴着树枝做的假腿和草绳编的假胳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