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虻:我们听你讲》系列博文之五
这个系列博文,是央视的记者们为了纪念陈虻而做。其中有很多陈虻关于创作的真知灼见。这几乎是有志于做好扎实内容的电视人的必修课了。我录在这里,权当是在简书上为自己建的资料库。有缘的你,一起学呀。
陈虻抽烟,多年的习惯,身边总带着烟。后来只抽柔和的"七星"。
他的烟盒,还有另一个用途。在指导新人的时候,或者在给栏目组讲课的时候,他会经常拍出这个烟盒:
这是一盒烟。我把它放在一个医学家面前,我说请你给我写三千字,他说行,你等着吧,他肯定写尼古丁含量,几支烟的焦油就可以毒死一只小老鼠,吸烟的人肺癌的发病率是不吸烟人的多少倍,吸烟如何危害健康。
还是这盒烟,我把他拿给一个搞美术设计的人,我说哥们请你写三千字,那哥们给你写出来:这个设计装潢的色彩、标识的个性创意。
我把这盒烟给褚时建,说您是生产烟草的,您给我写三千字,他也毫不犹豫地说,你等着吧,他告诉你这是烤烟型,它的烟丝产地在哪儿,它的加工工艺是怎么样的,更高一级别的烟丝是怎么过滤的,为什么卖这个价钱,成本是多少。
我给一个经济学家,他告诉你,烟草是国家税收的大户,还有烟草走私对经济的影响。
我现在把烟盒给你,请你写三千字,你就会问写什么呀。
我刚才给那几个行业的人,他们都知道写什么,但是给记者的时候,你会问让我写什么呀,也就是说记者在面对一些事物时没有一个知识背景,没有自己的思考角度。
陈虻把媒体人的知识背景和思考角度称为“坐标系”,他经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
一个栏目,或者一个记者,必须建立自己对事物认知的坐标系。
本篇博文的关健词:认知坐标系、栏目理念、选题和主题
陈虻说:在栏目化运作中,我认为应该前面有目标,背后有理念
电视栏目是电视节目的一种载体方式,它把特定的电视传播内容,按照相对统一稳定的标准和规则住址串联在一起,并以相对稳定统一的播出时段,和观众建立起“约会关系”。1985年,中央电视台提出“全部节目实行栏目化播出”的要求,陈虻正是在这一年里走进央视的。
陈虻对栏目化有三点简洁又准确的概括:第一,要对题材有所限制;第二,要围绕这样的题材创造一种叙述模式; 第三,这种叙述模式一定有它可识别的影像方式。
他有关“坐标系”的语录,也源自电视“栏目化生存”的大背景。
陈虻强调:一个栏目一定要有自己对于事物认知的一个坐标系,否则就会摇摆不定就会不清晰。也就是说,要有一个统一的认知事物的角度,这个坐标系一定是在每一个编导的心中。在面对每一个不同的事件时,运用相同的方法去研究,你就会找到你这个栏目所特有的气质和品质。
他还说,面对事物的时候,我们坚持在一个认知系统中去分析和判断,这就是理念。当然还要把你的理念还原成具体的技术,坐标系就是理念的具体化、技术化,长期用这样的坐标系判断,它呈现出来的结果就是这个栏目的理念。
问到《生活空间》的坐标系,陈虻的回答非常明确:
第一个就是人性的坐标,不管拍什么,我们都要站在人性的角度上去考察一个人,从尊重的这样一个起点去认知每一个人,并且让每一个人的行为被其他人理解,建立人与人之间的沟通。
第二个坐标,从社会发展、社会变迁的角度,当我们呈现这种人性与人的行为时,寻找他与社会发展、社会变革是什么关系。我们努力用影像或者捕捉到的情节的片段,去揭示个人和社会变革之间的关系,通过这种关系来反映历史进程的发生和发展。
当我确定了这样一个坐标系的时候,任何一个题材,都可以放在里边观察,我都有观察和判断的角度,也有选择和取舍的依据。
陈虻:目前中国没有一个主持人能超过崔永元
在1993年到2007年的14年里,陈虻先后主管过《生活空间》、《东方时空》、《实话实说》、《新闻调查》、《百姓故事》、《纪事》、《社会纪录》、《中国周刊》、《小崔说事》等栏目,还参与了《时空连线》、《新闻会客厅》、《数字观察》、《电影传奇》等新栏目的创办。
陈虻的工作状态也可以用“栏目化生存”来形容。他亲力亲为,每天在审这些栏目的片子,同时穿梭在各栏目的选题会、研讨会上用“坐标系”分析栏目的问题,讨论运作策略。
陈虻的“坐标系”用在栏目上,说穿了,就是如何确定栏目的价值标准。
他说:栏目运作策略建立的前提,实际上是要知道栏目的目标是什么。往往我们失去的是目标。一个栏目在运作的过程,某一个具体节目受到表扬的时候,大家误以为这样的节目就是我们的方向。某一个节目被枪毙的时候,大家都误以为这样的东西再也不能做。其实在任何媒体当中,你都会受到相应的制约,没有绝对的自由,也没有绝对创作者自身完全自由的选择。
只有你非常清楚地知道你的靶子在哪儿,退到一环,甚至脱靶都没有关系。环境需要你脱靶的时候,你可以脱靶,这就是运作的策略。没有自己的价值标准,栏目将在前进过程中迷失。
主持人是电视栏目可识别、并形成风格与品牌的核心元素之一。
陈虻推崇的主持人,是拥有“坐标系”的:我觉得崔永元永远不用着急,因为目前中国没有一个主持人能超过崔永元。他是对于任何一个事物,有自己的价值观,有自己识别的方法,有自己表达的特性,所以决定了他叫崔永元。白岩松为什么也引人注意呢?因为别人看一件事顶多总结出一点两点,他能总结出八点来。
有的主持人,他们更多的是行为的个性,就是外在的、形态的个性,这样的个性我觉得是短暂的。主持人要有风格,但风格绝对不是从语态上形成的。不是说你这话“吊着腰子”说,好话不好好说,嬉皮笑脸地说,就成为了栏目的风格了。一个栏目的特点,不仅仅是语言上的特点。更本质的东西,是看待事物一贯的态度、立场和方法。
陈虻:选择了选题,不等于选择了主题
陈虻手里的烟盒,更多的时候,是掏出来拍给编导的。
陈虻去世一周年,柴静写了一篇博文,回忆她刚进央视的时候,陈虻也曾经给她拿出过这个烟盒拷问。柴静说:后来我知道,他经常拍出这盒烟来震慑新人。
陈虻说:一个编导,在拿到一个选题的时候,必须认识到选择了选题,不等于选择了主题,选择了这个新闻事件也不等于选择了主题。一个选题的主题有好多呢,选择什么样的主题,这就叫智慧,一个片子的智慧的含量。
你如果是很清醒地去判断这件事情,和很盲目的去判断这件事情,完全不一样。指哪儿打哪儿,和打哪儿指哪儿是两件事情。我现在看了很多的片子,有些问题的关键所在,就是缺乏对题材的把握,而把握它本身是需要思想的,是需要思想深度的,是需要方法的。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说当一个新闻事件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说什么,我们说哪些东西。
在这样一个事件里,是有很多种可能性的。也就是说,当你找到一个事件的时候,实际上你就找到了一个圆,这就是这个事件本身。但是在这个事件里边,还要找到你要重点阐述的,表达的方面。就是在这个大圆里要再画一个小圆。你必须在这样一个事件中找到一个更加具体的东西,更加直接的东西。
如果什么都包拢,就等于什么都没有,还是这个事件的本身。我们都关注,就等于都没关注。这就叫我说的:看完你这部片子,我认为可以开拍了。因为你只是把这件事情的方方面面向我介绍了一遍,介绍得都不够深入,都不够集中,也都不够深刻。你没有找到你要表达的东西,没有创作的角度,所以就没有在进行创作。而你真正的创作的开始是,当你选择完一个题材以后,你怎么样选择你关注的方面,选择一个小圆。
陈虻:在这个大圆里选择哪个小圆,是你必须做的一份工作。
首先,一个题材当中实际上是有不同的小圆,不同的角度,而不同的角度决定了你对生活中同时存在的人,有不同的关注,不同份量的关注,不同层面的关注;
其次我要告诉你,在这个大圆里选择哪个小圆,是你必须的一份工作。这是我的一次动员,而不是可做可不做的,是你必须要完成的一个程序。
第三,我想告诉大家,你要在大圆里选择一个小圆,就必须要知道大圆里有多少个小圆,怎么分析一个选题,怎么能找到这个大圆里的N个小圆。然后选择与排除,留一个,再用这一个和那个大圆构成关系,这叫叙述,因为没有大圆,没有那基本事件,你这小圆就不成立。
这就需要建立思维的坐标系。你就可以站在不同的坐标上,去看待同样一件事情,你就会找到这件事情的不同的小圆。
所以选题的选择,看上去是谁都会选择的,在我们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创作以后,我们发现,其实谁都会干的事儿,是最难干的,大家都知道,体育运动中每人都会的是跑步,跑步的提高,就是短跑的提高是最难的,技术性最强,技能型最强。
柴静在博客上发的那篇纪念陈虻的文章,有这样一段:
他最后说的一句话,十年后仍然拷问我:“你有自己认识事物的座标系吗?有几个?”
同样的问题,陈虻提给了每一个媒体人。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