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探头看了看底下的悬崖，高的让人惊心动魄。她不自觉地瞟向顾先生，想看看他怕不怕。可顾先生倒是一贯地气定神闲，微风轻轻撩动他手腕上缠着的红丝线，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围栏。一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矗立在悬崖那边的高峰上的神女庙。
在想什么呢，顾先生。
沐浴在阳光里的青年像是披了一层金纱的绝美雕塑，一清旁若无人的盯着看，用目光一寸一寸的勾勒他的眉眼，侧脸，轮廓，她贪恋这一刻的肆无忌惮，更痛恨这一刻的无法自拔。
在思念吗，顾先生。
你看那座神女佛像，顾先生回头有些兴奋地对一清说，你看她像不像莞莞。一清带些宠溺地笑着走到他身旁，帮他拢了拢外套，像。她知道他神智又不清醒了，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扶着他，清姐姐带你去找莞莞好不好，来，拉着清姐姐的手。顾先生倒也听话，跟着矮他半个头的一清向着玻璃栈道的终点走去。
傍晚的客栈人烟稀少，只有几对小情侣坐在院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打闹嬉笑。一清倚在二楼的窗户旁，观察着院子里三三两两的客人，猜测着他们谈论的话题，一清也不时流露出一些带着艳羡的笑容。顾先生已经吃过药睡下了，一清一直守着他。晚上有篝火晚会，一清想看顾先生换上汉服，就是去年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套红色的魏晋风的汉服。顾先生肤色白，显红色，眉眼冷峻，带着几分侠气，穿上一定好看。可他吃过药醒来一定是清醒的状态，就不可能会听一清的话了。
一清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顾先生醒了。他眉头微皱，低头看了看自己略微凌乱的西装，又闻见空气里残留的一些不可言喻的气味。给我换套衣服，一贯冷淡的声音。一清走到他身旁，低头微微笑着，好的，先生。
重新换了一套西装，顾先生又恢复成原来气定神闲的模样，带着些不可侵犯的高贵感。他坐到书桌前，写满了莞莞的白纸赫然映入眼帘，是他的字迹。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做，但一清知道他其实暗自握紧了拳头，咬牙忍着情绪。一清草草收拾了一下这些纸张，我下楼给先生端晚餐上来，说完一清便关上房门出去了。房子里才传来暴躁踢门的声音。
拿饭菜的时候，九泉客栈的老板娘像往常一样和一清拉家常，三句话离不开九泉湖。比如什么看你家先生脸色苍白，来本地这么久很少出客栈，推测是检查出不治之症，所以放下工作来享受人生最后一段时光的吧，那一定得去九泉湖许许愿，求个好的来世。再比如，看你家先生西装革履的，和这里格格不入，脸上也甚少有喜悦之色，是不是和家里人吵架了的富二代啊，那一定得去九泉湖许许愿，求个时来运转。要么就是打听一清和顾先生的关系，夫妻？还是老板和秘书？这个时候，一清都是微微笑着，并不回答，只催饭菜快一点。
拿了饭菜的一清，上楼的时候在想，顾先生确实不能再整天穿西装了，和这里实在格格不入，这样会特别引人注目。她倒不是怕不知道怎么向人解释，她是介意落在顾先生身上的其他人的目光。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的目光。
顾先生清醒的时候，是不需要一清照看着吃饭的，这时，一清就在旁边安静的站着，以防他有什么需要。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一个人细微的咀嚼声。先生，我为您准备了一些汉服和休闲服，你——你不是喜欢我穿西装吗。一清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先生打断了。顾先生抬起头，安静地看着她，又重说了一遍，你不是喜欢我穿西装吗，怎么，又不喜欢了。然后戏谑的笑了两声。一清对上他平静的双眼，低头微微笑着，先生，我该服侍您吃药了。
夜凉如水，顾先生醒来，窗户没关，微风轻轻，他只觉胸前一片凉意，低头看见自己身上是红色的汉服，只是凌乱的皱成一团。窗外月光清冷，将树枝映成一簇簇的黑影。一清也醒了，眼眸里还有未褪去的贪恋。当她伸手想去抚摸他的脸颊时，她看见了顾先生神色清明，所以马上缩回了手。莞莞，顾先生笑了两声，双指摩挲着一清露出的锁骨，上面是墨水已经晕染的“莞莞”二字。这一声莞莞叫的一清险些失了神智，她低头去蹭他的手，声音沙哑的呢喃着，先生，先生。顾先生竟听话的任她触碰，低声笑着，也呢喃着，莞莞，莞莞。
只是他笑着笑着，却流下了两行清泪。
第二天，为了避开行人，一清便带着顾先生早早去了九泉湖。一清明显的情绪欢快，因为昨晚顾先生很听话。在没有药效的作用下，头一次这么听话。
是在取悦我吗，顾先生。
九泉湖旁有许多身着汉服的男男女女在拍照留念，穿着白色薄纱的一清痴痴的盯着身旁的顾先生。真好看啊，肤色白极衬红色，衬纱衣的红，也衬鲜血的红。此时的顾先生看不出是神智不清还是神智清醒，他赤着脚，红色的裙摆落进水里，他将脚也放进湖里，脚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脱落，剩下一条条略显暧昧的红印。
九泉湖，真是个凄凉的名字啊，顾先生想。他回头看了眼一清，一清也朝他笑着，湖边的男男女女营造了一片嬉笑声，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嘶，顾先生背上新添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了。他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色汉服，红的晃瞎了他的眼。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呢，他记得他和一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低头微微笑着对他说，先生您好，很高兴认识您。那样小鸟依人的模样让他一眼就动了心。恋爱以后，他只是偶尔会觉得一清控制欲太强了，但一点都不妨碍他对她的喜欢，一清说，莞莞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小名，莞是指微笑，妈妈说我微笑的样子最好看。顾先生也觉得极是。后来事态越发不可控制，顾先生仅仅是回家稍晚，她就歇斯底里的发脾气，诸如此类种种，顾先生越来越受不了，终于提出分手。
那一天，一清却没有哭闹，她像往常一样只是低头微微笑着，先生您要离开我了吗，先生，您想好了吗。顾先生看着面前这个依旧小鸟依人的莞莞，他曾经深爱的莞莞，只觉得毛骨悚然。后来，被囚禁。再后来，神志不清的时候居然只记得他和一清相爱的记忆，总是念叨着莞莞，这时，一清便引诱他与她交欢。神志不清的顾先生也极信赖“假扮”莞莞的一清，任她摆布。
但大多数时候一清还是喜欢让他处于清醒的状态，一清说，看着他衣冠整整西装革履的样子，会激起她侵犯的欲望。看着他明明嫌恶又不得不屈于药物作用与她交欢的样子，会让她无比兴奋。顾先生刚开始是害怕和愤怒的，到后来便麻木了。于是一清又有了新的招数，白皙的躯体上横陈许多道淋漓的伤口让一清获得了更大的快感。而顾先生渐渐从开始的完全被药物驱使变得即使没有药物也会偶尔神智不清了，他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只知道，他是真的希望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思念的莞莞和面前这个病态的女人不是同一个人。
可明明和一清比，他才更像病了的那个人。
顾先生越发苍白病弱，一清悄无声息的带他来了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们知道他们过往的地方。他逃无可逃，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被控制的感觉，除了欢愉之后醒来的空洞让他无所适从，他真的开始认真的思念莞莞了。梦里的莞莞，再也回不来的莞莞。他想回到以前和莞莞真的岁月静好的日子，而不是现在这种畸形的装出来的岁月静好。或许跳下九泉湖就好了，和莞莞许一个来世。
先生，一清将顾先生从回忆里拉出来，先生，风大了，我们回客栈吧。莞莞，那里有照相的，请师傅来给我们在九泉湖旁照张相吧。顾先生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他清醒时从未有过这样的语气，从不离开他身边半步的一清居然高兴的去找照相师傅了。
还没走几步，顾先生就跳湖了。一清听见响声回头看，一团红色在湖面翻滚，一清有些急了，一番折腾总算拉住了顾先生的手。
起寻死的念头容易，真要寻死却难，求生的本能让顾先生紧紧拉住了一清的手。一清有些失望的说，先生要寻死吗。顾先生惊魂未定，可早已打消了念头，感激的笑容还没露出来，一清却挣脱了他的手，只见顾先生没扑腾几下便溺水了。
一清对着手中扯下的原本系在顾先生手腕上的红线，淡淡的说道，先生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拂了拂身上的灰尘，一清便扬长而去。湖里的顾先生慢慢浮上来，阳光照的红衣如血，美极了。
三年后，九泉客栈已经换了老板娘。仲夏的一天夜里，一个小鸟依人的女人带着一个目光呆滞的男人住进了客栈。那男人极少出客栈，西装革履和此地格格不入。那女人不太爱说话，总喜欢低头微微笑着。有一次店小二上楼送热水的时候偶然瞥见躺在床上的男人，白皙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线，略微凌乱的领口给整个人平添了一份病态的美丽。只是小二还没细看，那女人就带着警惕又微怒的目光关上了门。
店小二不明所以，在下楼的时候，听见房间里传来了女人温柔的声音，先生，我该服侍您吃药了。
Am.
写于2020.4.11～2020.4.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