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和蝉

      我觉得我童年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夏天,天空被宽大的梧桐叶切割成一片一片耀眼好看的斑驳,在我眼中闪烁成泛着绿意的光斑。蝉趴在梧桐上恣意妄为的吟唱,倏然远处传来一阵雷声,它的嘈杂戛然而止,可下一秒它又放肆高歌。一阵疾风骤雨,我淋得浑身湿透,跑回家去。童年记忆中的夏天是喧闹凉爽的。

    记不清那是几岁的我,我梳着油亮的偏分头,鼻子抽动,袖口永远有风干的鼻涕。我有七只猫,一条黑狗,和一床只跳蚤。我是父母的中心,世界屈服于我的意志,我却胆小到连灯泡都不敢关。   

1  妈妈的村庄

杨庄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是个长满了梧桐树的村子,阳光从宽宽的叶子下透过,照的我眼睛迷离。整个夏天,一阵又一阵的过云雨不期而至,只有聒噪的蝉鸣不曾停歇。二舅家门口有一湾小池塘,一排梧桐树排在塘边,飘满浮萍的塘水里沤着几捆麻杆。一棵柳树伏在水面上,柳枝顽强的向上生长,仿佛一座绿色的孤岛。

    夏天的塘里总有孩子们在里面戏水游泳,他们手攀在伏柳上,昂着头,露出晒的通红黝黑的背,白色的脚板像鱼一样泼着水花。我手托腮,巴巴的望着塘里游泳的孩子。张凯是我二舅家的表哥,那湾池塘是他的主战场,他是那群孩子的头羊。他在水中呼啸着辗转腾挪,短短的平头上挂着绿萍,露着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向我遥遥招手。下水我是不敢的,作为父母环绕的中心,远离一切潜在的危险是我对他们的回报。我捡起一颗小石子,用尽全力,但仅扔到岸边的浅水处,砰的一声,水里的波纹像我鼓起的勇气,被浮萍按住,无声的消散了。晌午时分大人一声怒骂,孩子们四散奔逃。梧桐树叶哗哗作响,伏柳倔强的树枝随风摆动,重归平静的水面下,吓破胆的青蛙呱呱抗议。

    姥姥家的抽屉就是一个百宝箱,似乎能从里面翻出无穷无尽的玩具,虽然是一些零碎的针线工具,一把坏手电筒,两节旧的三号电池。但砸开电池,里面的碳棒我可以在墙上画上一整天,物质的充裕和快乐并不是成正比的。到姥姥家去每次都径直走到抽屉,抽动着鼻涕翻弄起来。现在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姥姥骂着我“贱才孩子”和妈妈宠溺拥坦我的嬉笑。

    那个年岁的男孩强大好奇心 和不知疲倦的行动力,“贱才种”是我那时最真实的写照。眼泪和妈妈是我的保护盾,没有什么事情是眼泪和妈妈解决不了的。现在想起那时的我,真是狗都嫌的孩子。父母过分溺爱的孩子性格都是懦弱的,直到离开父母的庇护很久很久很久我才逐渐独立长大。

    姥姥喜欢狗,讨厌猫,她心中有杆秤,务必保证每个孩子的公平。当时在自诩为世界中心的我看来,姥姥算不上一个慈祥的老太太。 姥姥住的小院里,梧桐树粗壮的枝干上爬满了蝉蜕,树下干净的土地面是孩子们理想的乐园,我们几个伙伴意图捕捉树下土地里胆小的知了龟,掘了一个个坑,平整的土地被弄得一片狼藉。姥姥迈着小脚叫骂着,伙伴们奔走逃窜,我眼泪巴巴的看着姥姥,试图用鼻涕和眼泪为我的错误辩驳。凯哥抱着西瓜倚着木门框哈哈笑着,我捡起一个树枝朝他砸去,他轻巧躲开转身跑走。我闭着眼睛抬头大哭着,梧桐树叶透过的光微热,一只惊叫逃走的蝉撒下的尿冰凉。

    穿过梧桐树的村庄,姨哥和我蹲在葡萄园旁,我们不时望向村庄的方向。下地回家的大人哼着歌,骑着自行车路过我们身边,链条盒哗啦啦,激起一蓬尘土。大人扭头撇了我俩一眼,又哗啦啦的远去。我抬头,透过爬出园的葡萄枝蔓望着天空。傍晚的天墨蓝,云似火。姨哥眼睛里闪烁着倔强彷徨的光,他是在想和凯哥的争吵,还是在想一往无前的路不能回头。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凉鞋里满是尘土,汗水又把土和成了泥,我想家了。这是我俩人生中的第一次出走,来到那时的远方,没有诗?但记忆的碎片却让我觉得当时我们的远方就在诗中,蓝天,红云,葡萄枝蔓,链条盒,大人哼的歌,尘土,虫鸣。我们耳朵嘈杂心却不喧嚣。我们身在远方,但我们有渴望回去的家,我们也知道家也在一直寻找着我们。忘了大人怎么把我们接回去的,但到家后的心安却铭刻到骨里。

    大舅的梨园在杨庄北边好远好远好远,穿过一座很大很大很大的桥,坐自行车要好久好久好久。我忘了梨园的样子,只记得梨子随便吃,吃一口就扔掉要挨揍。我忘了大舅的脸的细节,只记得他脸很黑,牙很白,笑起来很让人安心。我忘了大人们都在谈些什么,只记得大家都笑的很灿烂,笑声和回到家一样让人安心,现在好久好久好久都没听到了。还记得路上太阳好晒好刺眼,坐自行车的屁股好疼好疼。

    回忆像电影的长镜头,定格在伏柳,池塘和凯哥的招手。定格在抽屉,门框和姥姥的嘟囔。定格蓝天,红云,葡萄园边,我和品哥的出走。定格在大桥,梨园和大舅的笑脸。应该还有晨露,青草,凉鞋,晚风,屋顶,满天繁星。还有那一村的梧桐,还有那一夏的蝉鸣。

    回忆碎片拼接起的夏天多么的美好,朦朦胧胧的,能把一切美好都加了进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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